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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山石滾落的事,沒有皇帝的鑾駕隊伍還是停了下來,天子六軍開始搜索附近十裏之內,尤其是滾下大石的那座山。雖然楊廣沒有在禦輦裏,可如果不停下來查,那就真真的露了餡,哪有皇帝知道有這麽一塊大石頭從山上滾下來而不動怒的道理?哪有不查不問沒事人一樣繼續上路的道理?
但下令搜山的卻不是文刖,他還沒有這個權利。
下令的,是蕭皇後。
皇後蕭氏,名怡甄,西梁孝明帝蕭巋之女。梁天保五年二月生於國都江陵,江南風俗,二月出生的女子是為大不吉,於是蕭巋便將她送給堂弟蕭岌撫養。可是收養了蕭怡甄之後當年歲末,蕭岌夫婦便一同身亡,於是眾人傳言蕭岌夫妻二人都是被這不吉利的女娃克死的,蕭巋更不敢將其接回。無人願意收養的蕭怡甄被其舅父張軻接走,可是張軻家境貧寒,本應貴為公主的蕭怡甄從小就要隨舅父一同務農幹活,生活十分艱辛。(注一)
大隋高祖文皇帝楊堅受禪讓建立大隋,封長子楊勇為太子,次子楊廣為晉王,因與西梁孝明帝蕭巋交好,於是對蕭巋說想取一個西梁的公主為晉王妃。蕭巋急忙派人占卜挑選,結果留在身邊的女兒沒有一個是吉卦。蕭巋不敢得罪隋文帝楊堅,愁腸百轉之際忽然想起還有一個女兒在張軻處。於是連夜派人將蕭怡甄接回宮內,使人占卜,得大吉之卦。火急火燎的又派人為其梳妝打扮,送到了大隋。
蕭怡甄嫁給楊廣做了晉王妃,夫妻恩愛,她性子溫婉賢淑,自幼雖然貧苦卻喜好讀書,文采也極出眾,每每有言頗有見地,楊廣對其十分敬愛,後來楊廣即皇帝位,便封其為皇後。
楊廣和蕭皇後的感情極好,雖然後宮嬪妃不少,但楊廣卻自始至終隻鍾愛蕭怡甄一人,對她有求必應。每每出巡,蕭皇後必帶在身邊。破有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味道,所以這次遠征遼東楊廣也將蕭皇後帶著,這段日子在望海頓海邊避暑遊玩,每日同出同進玩的不亦樂乎。
前些日子尚書右丞劉士龍的奏折送到望海頓氣壞了大業皇帝楊廣,楊廣震怒之下突發奇想要微服回到遼東城暗中監察遼東諸將是不是懈怠妄為。蕭皇後勸了幾回,楊廣的性子上來連她也不能勸阻。本來楊廣是要帶著她一同走的,但她卻搖頭沒有答應。當時她對楊廣說,陛下一人微服先行,有妾身在鑾駕中不會找人懷疑。若是妾身也跟隨陛下一塊先期返回,隻怕被有心之人猜到陛下不在。
楊廣恍然,於是留下蕭皇後帶了侍衛率先返回遼東。
從望海頓向遼東返回這段日子以來,一應事物其實都是文刖請示了蕭皇後定奪的。她雖是女子,但見識極好,而且心思細密,所以一路上雖然有人懷疑皇帝不在但軍心尚穩。每日她都故意在朝臣士兵們麵前出現,以示陛下就在禦輦之中。
山石滑落砸死了幾匹馬,傷了幾個人這都是小事,事大在那石頭明顯新鑿的字跡,拙劣而淺顯,一看就出自莽夫之手,但這幾個字實在太過大逆不道,文刖不敢隱瞞,登上禦輦請示蕭皇後。
蕭皇後聽了之後卻沒有表現出什麽震驚,她想了想對文刖說道:“一刀,近臣之中陛下最信得過的便是你,你也最了解陛下,依你看,若是陛下在,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文刖垂著頭,苦笑一聲道:“陛下若是信得過臣,也便不會微服回遼東卻瞞著臣了。”
蕭皇後道:“還不是怕你攔著?”
她將手裏的書冊放下,指了指外麵說道:“還是先想辦法將外麵的事處理了吧,看樣子倒像是高麗人的所作所為,很蹩腳的伎倆,不是嗎?”
文刖垂首道:“臣也是這麽認為的。”
蕭皇後道:“去查吧,大軍必須停下來了,依著陛下的性子就是把這山翻過來也要抓到那裝神弄鬼的小賊,若是不理會就這麽走了,下麵人會懷疑。”
文刖道:“臣明白。”
蕭皇後重新拿起書冊,翻開來接著之前停下來的地方繼續看,微微垂著的臉依然精致,長長的睫毛幾乎蓋住了眼睛。
“一刀”
文刖即將走出去的時候,她忽然輕聲叫了一聲。
“臣在。”
文刖回身,微微彎腰道。
蕭皇後也不抬頭,輕聲緩緩道:“要快,最好別超過三日便要抓著那些高麗蠻子,抓得要快,殺得也要快,今天這事……應當是有人不想讓陛下急著回去。而這個人,應該不在遼東。”
文刖一怔,隨即道:“臣……明白。”
文刖知道,蕭皇後說的沒錯。陛下已經安然回了遼東,信使已經回來稟報了皇後。遼東諸將皆知道陛下不在鑾駕中,所以不可能派人來做這傻事。如果是有人故弄玄虛,那隻能是高麗人,必須是,不是也是。
出了禦輦之後,文刖傳陛下旨意,下令天子六軍搜山。隻兩天,龍庭衛的人便在另一座山頭上抓住了刻字推石的六七個高麗人。文刖親自審問,確定乃是受了高麗將軍乙支文德的指示試圖謀刺皇帝。案情明白,清晰無比,於是這幾個高麗人很快被推出去砍了腦袋,棄屍荒野。
李閑派來的幾個飛虎軍士兵早已經逃之夭夭,抓來的高麗人哪兒來的?
高麗人是真的高麗人,但肯定不是他們幹的。他們都是逃難的遼東城高麗百姓,被搜了出來後假裝審問了一番然後立刻被斬首示眾。死的冤枉至極,無辜至極。
大軍重新整隊,文刖傳旨大軍加速前行,趕回遼東城大營。原因是,陛下震怒,要趕回去親自指揮大軍攻克遼東城。
前後隻拖了兩天,李閑不知道,但這已經足夠。
本來再有三日便可回到遼東城外隋軍大營的鑾駕遲了兩日才到,而此時,李閑已經隨左屯衛出征走了兩日一夜了。
……
……
出征前
李閑帶著洛傅等人和二十幾個飛虎軍的親信到了後隊輜重營,大隋軍製,每五十人為一隊,設隊正一名。百人為一旅,設旅率一名,三百人為一團,團指揮官是為校尉。做到校尉,其實才算真正的編入了朝廷官僚體製。換句話說,隊正和旅率都不算是國家正規編製的公務員,餉銀是軍隊中發下來的,而不是朝廷。隊正和旅率也不必在朝廷報備,而校尉則不同,算是最基本的低級軍製官員,李閑想應該是享受國家津貼和五險一金的優厚待遇。
這個團也沒有什麽如乙字營丁字團,丙字營甲字團之類的番號。
這個團不屬於戰兵編製,所以有點獨立團的意思。
帶著自己親信隊伍的李團長,穿著精工打造的黑甲,騎著威風凜凜的大黑馬,在眾人簇擁下上任了。
團率李閑,大隋正六品果毅校尉,來了。
王啟年很鬱悶,非常鬱悶,相當鬱悶。
雖然他帶著一團三百名士兵列隊在營門外迎接新來的校尉大人,雖然他的臉上一直看不出有什麽憤恨和煩惱,但事實上他心裏真的很憋屈,很想大聲喊出來發泄一番。前任護糧兵校尉崔青算是博陵崔氏的一個分支庶出的子弟,使錢才坐上這校尉的位子。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好好的護糧兵校尉不當非得堅持要上戰場殺敵,還說什麽男子漢大丈夫,功名但在馬上取,送了一對玉鐲子一盤金珠才換來一個戰兵校尉,意氣風發的上陣殺敵去了,結果渡河一戰中,陪著麥鐵杖老將軍一同戰死的千餘名左屯衛勇士中,就有他。(注二)
不但如此,護糧兵這個團的其他兩個旅率都是崔青的親兵出身,崔青走了也連那兩個人一塊帶走了。護糧兵一下子空出來一個校尉兩個旅率,王啟年覺得無論如何校尉的位子也該輪到他了。於是他搜刮空了所有錢財,大概幾百貫金燦燦的肉好給上頭送了去,得到肯定的答複說,一定會幫他在大將軍辛世雄麵前求來這個校尉的位子。
錢花出去了一個月,消息姍姍來遲而且還不是什麽好消息,而是辛世雄大將軍親自委任的校尉來了,姓燕,叫燕雲,就是遼水東岸黑甲黑刀黑馬殺高麗人如砍瓜切菜的那個英雄。
於是王啟年悲憤了,悲於那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幾百貫肉好送出去肉包子打狗一樣一去不回頭,憤在於自己還得老老實實的在這站著陪著笑臉迎接新上司。
人生悲催如此,當得起淒淒慘慘戚戚這六個字。
他已經五十歲了,在大隋軍中已經混跡了二十幾年才因為資格老而當上了一個旅率。雖然他膽子確實小了些,雖然他身子骨確實算不上健壯,但他不是一無是處,最起碼,跑起來整個護糧兵中沒人追的上他。這些年謹小慎微的逢迎著曆任上司,積攢了一些錢財,本想過了五十歲就打報告回家養老去,可誰想到皇帝一聲令下,大隋傾國之力征伐高句麗!
校尉崔青走了,本來鬱悶的王啟年發現機會來了。
結果機會沒來,燕校尉來了,還他娘的是個能打能拚殺人如麻的家夥。王啟年本打算鼓動手下人給新來的校尉來個下馬威的,可一聽說新來的校尉是遼水畔殺高麗人奪回麥老將軍屍體的燕雲,竟沒有一個人敢搗亂了。
王啟年在心裏不停的罵,罵收了自己錢不辦事的那個別將,罵手下人吃裏扒外關鍵時刻不給自己長臉,罵那個冷不丁出現的燕校尉,還罵自己。
可是當那匹雄峻的大黑馬出現在視線裏的時候,王啟年立刻挺直了腰板,響亮的喊了一句:“卑職丁旅旅率王啟年,特在此迎接校尉!”
三百名護糧兵齊聲吼道:“拜見校尉!”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李閑眯著眼睛看了看這個已經花白了鬢角的旅率,從大黑馬上一躍而下朗聲笑道:“自今後便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拘禮。”
他身子修長,足足比王啟年高了半個頭還要多。一身黑甲的他,站在王啟年麵前遮住了半邊天。
黑影擋住了太陽,也讓王啟年的心一顫。
這家夥,真高啊。
王啟年忽然悲哀的想到,自己或許後半生都要活在這黑影的覆蓋下了。
注一:蕭皇後的名字各類書籍都沒有查到,怡甄這兩個字是我杜撰的。
注二:大人這個稱呼在隋唐時期還沒有,為了描寫上方便,故借用,請讀者不必深究。
PS:向王啟年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