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章欠債還錢
李閑話裏的意思雖然並不是說的太明顯,但跟在他身後的這些人除了裴行儼心眼有些直之外,其他人哪裏有一個聽不懂的?尤其是李淵朝裏的那幾個舊臣,互相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的將視線在蕭瑀身上停了一會兒。
說起來,在場眾多李淵舊臣中,唯獨蕭瑀有些不同。
裴寂,劉政會,虞世南這些人,雖然沒有打開城門去迎接燕王,也沒有在燕王進城當日就出來表示順從,但他們那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總不能讓人說他們是忘恩負義之徒。李閑親自去請他們,便是給他們這個台階下。
他們不會背上賣主的罵名,李閑又得一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各取所需,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但蕭瑀不是,他是從一開始就是站出來反對燕王的人。李淵在位的時候,他甚至是朝中反燕王派的代表人物。誰都知道他是站在秦王李世民那邊的,現在燕王掌權,秦王李世民便是叛臣,他的處境自然尷尬無比。
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李閑也曾經親自登門去過蕭府。
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得不讚一句燕王好氣度。
但今天燕王的話裏,顯然是有所指的。
蕭瑀的臉色有些難看,有心想拂袖而去,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樣做無疑落了下乘,而且還會給燕王一個收拾他的借口,更會失去道理。如果這樣做的話,輿論對他也沒有一絲好處。他之所以重新回到朝廷裏,便是為了不給李閑一個除掉他的借口。隻要他還在朝廷裏,隻要他做事不出紕漏,李閑就算想除掉他也不是那麽輕易簡單的。
畢竟他身居高位,若是無緣無故的殺了他,那麽原來的舊臣就都人心惶惶,這絕不是李閑願意看到的場麵。
“年前一定要建好大明宮。”
李閑深深的吸了口一口氣,視線掃了一圈後有些感慨的說道:“再用不了幾日孤便要對竇建德用兵,如果順利的話,年前大明宮建造完畢就恰好可以做大勝的賀禮。”
“窮兵黷武!”
恰在這個時候,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不大但極刺耳的聲音。因為眾人都在聽著李閑說話,場麵極安靜,所以這四個字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讓每個人都輕易的聽清楚了。這四個字一發出來,在場的眾人立刻就變了臉色。
李閑微微側頭去看,就發現眾人不約而同的將視線都集中在一個身穿從四品紫色官服的人身上。
這個人的年紀並不是很大,胡須倒是頗濃鬱。若不是穿了一身文官服飾,乍一看誰都會以為他是個領兵的將軍。
工部侍郎魏征。
李閑看到他的時候,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想起魏征是如何在李世民手裏活下來的。所以李閑忍不住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些冷意。
“大膽!”
陳國公雄闊海,保國公裴行儼,趙國公羅士信,安國公陳雀兒幾個人幾乎同時吼了一聲,跟在李閑身側的青衫刀客更是將手放在了背後的刀柄上,沒有人懷疑,隻需李閑輕聲說一句,魏征就會被分成幾十塊碎肉。
“工部侍郎魏征。”
李閑看著想那個其實臉色有些忐忑,眼神中有些懼意卻強裝鎮定的家夥,緩步走了過去,距離魏征大概隻有一米左右站住,看著魏征的眼睛問道:“你剛才是在說孤?”
魏征等了好久才等到這個機會,雖然心中忐忑懼怕但更多的則是激動和緊張。他知道自己這次賭的有些大,萬一燕王不給他機會說話的話,那麽自己隻怕將是燕王新一個立威的對象,殺他,對於燕王來說太簡單不過了。
“正是!”
他鼓足了勇氣說道:“正是說的殿下您!”
他等著李閑的下一句話,隻要李閑問他為何這樣說,他便能將造就想好了的話一股腦說出來,這些話是他苦思了多日的。對於現在的燕王來說,這些話都是有益之言。他並不是真的認為燕王是窮兵黷武之輩,而是他需要一個這樣特別的表現自己的方式。
“哦……”
李閑卻並沒有如魏征預料的那樣問他,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然後吩咐道:“拉出去掌嘴二十,如果嘴巴還沒有打爛了的話,那麽就到天策上將軍府裏來對孤說你要說的,如果嘴爛了,那你就把你要說的寫一個條陳遞上來。如果你說的或是你寫的不能讓孤覺著你有用,那麽你便可以辭官了。”
李閑極淡然的擺了擺手,然後扭頭往前繼續走了出去。
目瞪口呆
一群人目瞪口呆
……
……
皇城靠東北角的建築並不十分起眼,但這裏的之前卻是皇後竇氏起居之地。如今這裏早就沒了皇後,但卻常住了一位太上皇。
說起來太上皇這三個字,自古以來似乎都不是什麽美好的稱謂。
當初皇後選擇住在這裏,是因為這裏足夠清淨。距離太子的東宮也近,太子李建成可以隨時過來看她。但竇氏最失望的事之一,便是李建成自從被封為太子之後,便很少再來這裏看她了。
李淵站在書桌邊上,看著桌子上的一張空白宣紙有些怔怔出神。他已經習慣了桌子上放著厚厚的一摞奏折,現在桌子上除了筆墨紙張之外再無別的東西讓他心裏有些空落落的難受。
本來打算寫幾個字消磨時間,可就這麽看著這空白宣紙站了小半個時辰,他卻還沒有想好要寫什麽字,能寫什麽字……
又猶豫了很長時間,他終於按耐不住,提起毛筆在硯台裏麵蘸飽了墨汁,然後一蹴而就寫了兩個大字。看起來筆走龍蛇,竟是帶著幾分不可一世的神韻。
準奏
這兩個字寫完之後李淵自己都愣住,他隨即苦笑了一聲然後將毛筆擲在地上。然後將那宣紙抓起來,瘋狂的撕成了碎片。碎紙紛飛,如同漫天的殘蝶……待碎紙落盡,他頹然的坐在椅子上,似乎在一瞬間被那兩個字抽空了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
“朕……”
他喃喃的說了一個字,眼神中都是淒苦無奈。
也不知道就這樣坐了多久,他緩緩起身走向外麵。在皇後竇氏被嚇死的那張床上躺下來,眼睛直愣愣的看著上麵,眼神空洞。其實他的視線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空白。正如他的腦子裏也一片空白一樣,他整個人躺在這裏就如同一截枯木。
中午的飯菜還在矮幾上放著,已經涼透。因為他大發脾氣將內侍罵了出去,誰也不敢再進來將飯菜收走。七月天氣正熱著,才半日屋子裏就有一種餿味。
李淵的手指在床上輕輕的摩挲著,忽然間想起皇後死的時候就是躺在這裏,眼睛睜大極大,充滿了不甘憤怒和驚懼,他的心裏就更加難過起來。
“或許你也沒有想到,我現在竟是落到了這一步田地……當初將老二丟棄的時候你便說過,我不會有好下場,現在看來倒是應了你的話……皇後,也不知道到了下麵你心裏是不是還在怪我。”
“不過你怪我也沒關係,或許再用不了多久我就會下去找你了。”
自言自語的說了這兩句話之後,他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當窗外的天色越來越黑之後,寢宮裏新調來的內侍太監倪花田小心翼翼的從外麵探進身子看了看,神色有些緊張。他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的太上皇,又看了看矮幾上一絲沒動的飯菜隨即歎了口氣。他進門之後招了招手,幾個宦官垂著頭進來將新的飯菜放下,將中午的飯菜收走。
“陛下,該吃飯了。”
“陛下?”
李淵猛的睜開眼,聽到倪花田說的這兩個字之後眼神一亮。他轉過頭看向倪花田,很快眼神中的喜悅便被憤怒所取代。
“你是在譏諷朕?”
他看著倪花田的眼睛問。
“奴婢怎麽敢。”
倪花田惶恐的垂首。
本想發怒的李淵忽然又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算了……朕倒是和你生的什麽氣,你隻不過是個閹人罷了……將飯菜端走吧,朕不吃,看著就惡心。”
“陛下……飯總是要吃的,吃了飯才有力氣,有了力氣……才能做事。”
“做事?朕如今除了躺在這裏發呆,還能做什麽事?”
李淵自嘲的笑了笑說道,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再次變得明亮起來,他猛的起身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倪花田。
“你再說一遍?!”
他語氣有些急促的說道。
“奴婢是說,隻要陛下您好好的,外麵的人做事才會有信心……陛下雖然現在住在這裏,但陛下從來不缺忠心的臣子。”
“誰?”
李淵低聲問道:“誰讓你對朕說的這番話!”
“尚書左仆射蕭大人說,請陛下再委屈幾日。”
倪花田抬起頭微笑著說道,他嘴角上的笑意怎麽看都有些讓人覺著不舒服。
……
……
雖然燕王已經進了城,但吳記包子鋪依然開著。到了現在為止其實還沒幾個人知道這包子鋪是軍稽處的暗樁,而密諜也還需要這個地方做事。
天氣越來越熱,所以包子鋪裏的生意顯得很冷清。沒幾個人還能肆無忌憚的將滾燙的湯包填進嘴裏,早晨開門忙活了一陣之後,包子鋪裏就再沒進來一個客人。已經多日沒有回到這裏的吳不善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幾個夥計有些百無聊賴的談天談地談女人。
因為沒有客人,廚房裏的爐灶火都封了所以屋子裏的倒是沒有那麽悶熱。
就在幾個夥計聊天聊的昏昏欲睡的時候,門簾忽然被撩開,一個大胖子拍著肥肚子笑嗬嗬走進來,一邊走一邊擦汗道:“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晚涼快下來,快給我三屜狗肉包子解解饞,再來點酒菜!”
聽到這句話,看到這個人,店裏的人全都猛的的來了精神,便是閉目養神的吳不善都站了起來,一臉的激動。
“總算把你盼來了!”
吳不善快步走過去握著萬玉樓的手激動的說道:“等死我了!”
吳不善受寵若驚,有些不安的說道:“你看咱們這才幾天沒見麵,至於這麽想我麽……”
“想!”
吳不善斬釘截鐵的說道:“自從上次主公召見之後,我就一直想你。”
“為什麽?”
“主公問我要什麽賞賜,我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個,特意跟主公要了,今天拿出來和你分享一下。”
吳不善笑嗬嗬的說道。
“什麽好東西?!”
萬玉樓頓時來了精神,等著吳不善將東西拿出來。
吳不善嘿嘿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掏出來在萬玉樓麵前展開。那是一塊絹布,待萬玉樓看清楚了之後神情一僵,臉色隨即變得極精彩起來,看著那絹布上的幾個字,他嘴角抽搐著說道:“你得多無賴才想到要這個,主公得多無聊給了你這個……”
絹布上四個字,龍飛鳳舞。
欠債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