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三章放任他們去鬧
大軍在清漳隻休整了三日,李道宗帶著十萬人馬開拔奔赴涿郡。他部下十萬大軍,除了他手下幾百個親兵之外再沒有一個是熟悉之人。這些兵馬,四萬出自薛萬徹所部,其他出自徐世績軍中。
而出自徐世績軍中的六萬人,沒有一個士兵是當初李唐的士兵。李道宗本部兵馬十萬,全都被李閑撥給了徐世績和張亮。而薛萬徹帶著八萬人馬趕赴博陵郡,麾下兵馬也沒有他用慣了的老兵,大部分都是張亮從南方帶來的江都兵。
南兵北戰,本不合時宜。所以薛萬徹臨行前憂心忡忡,偏是崔潛不覺得如何,反而對薛萬徹連說了三聲恭喜。
薛萬徹不解:“你前日才說起過,主公調撥給李道宗的十萬人馬,皆是徐大將軍麾下的精兵強將,其中一小半是我麾下帶著用慣了的善戰的北兵,一大半是徐大將軍麾下的燕雲軍,都是百戰精銳,這樣分派是因為主公對李道宗還是不太放心……可主公給了我六萬南兵,而且大部分是新兵,這豈不是對我更不信任?你反倒來恭喜我,我怎麽就看不出喜在何處?”
崔潛笑道:“大將軍心思剔透,隻是一時之間鑽了牛角尖沒看出來罷了。主公此舉……大有深意啊。”
“願聞其詳”
薛萬徹鄭重抱拳請教道:“明明是將善戰之兵都給了李道宗,將新兵撥給了我,怎麽你偏偏說是對李道宗不信任,對我卻不一樣了?”
崔潛笑了笑道:“大將軍,這事其實簡單之極,隻是大將軍心中憂患,所以看不太透徹……大將軍您想想,為什麽主公撥了十萬善戰之兵給李道宗,而且大部分都是燕雲軍精銳?因為這些兵對主公忠心耿耿,他們都是當初東平郡燕雲寨出身的老兵,對主公之忠心,極難撼動。這些兵馬,即便交給了李道宗,可若是李道宗真有不臣之心,難道他就能指揮的動?”
“相反,若是李道宗真有什麽異樣的心思,隻怕那些燕雲軍出身的將領,立刻就會帶兵反了他!這些老兵善戰不假,可大將軍也應該明白,想讓他們反對主公,難如登天。”
崔潛耐心解釋道:“而主公分撥給你的都是新兵,看起來像是厚此薄彼,對大將軍你頗有不公平之嫌,可在我看來,正因為如此,反而說明了主公對大將軍你極為信任。大將軍常年領兵,自然明白一個道理……新兵雖然戰力不足以和老兵相提並論,但若是大將軍親手訓練,不需多久,這就是一支忠於大將軍你的人馬。”
“新兵給了你,就是你的部署。隻需打上幾仗,這些士兵們身上也就烙印上了大將軍你的印記。主公這是賜給了大將軍你一支親兵啊,主公對大將軍的信任,難道大將軍還不明白?”
“哈哈!”
薛萬徹聽完之後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聽君一席話,如撥開烏雲見明月。透徹,敞亮!若不是你來點撥,我隻怕難想通這一層。”
崔潛擺手笑道:“若是大將軍你想不通這一層,主公又怎麽可能將人馬放心的交給你?”
薛萬徹大笑,臉色釋然。
兩日之內,李閑分派出去的人馬陸續開拔,一支往西北,一支往東北,六十幾萬大軍分出去將近二十萬,便是大營裏都顯得有些發空。等這兩支人馬開拔之後,剩下的近四十五萬人馬也即將西進,目標就是河北最後的一座重鎮……洺州城。
大軍開拔之前,李閑特意派人將徐世績和謝映登兩個人叫了來商議軍務國事。兩個人不敢耽擱,急匆匆的趕來。李閑吩咐大帳裏伺候的親隨都退出去,帳中隻剩下他和徐世績,謝映登三人。
徐世績和謝映登見主公之召傳了他們兩個來,立刻就明白主公的意思。如今那件事,軍中知道的隻有主公他們三人而已。
“坐吧”
李閑擺了擺手,指了指桌案上放著的兩盤點心說道:“這是嘉兒親手做的杏黃酥,倒是剛好配了粳米粥。急匆匆的把你們兩個叫到這裏,料來你們兩個也沒吃早飯。你們兩個有口福,這杏黃酥雖然不是什麽金貴的不得了的東西,但你們二人也不是時常可以吃到的。”
桌案上還放著兩碗冒著熱氣的粳米粥,顯然是他命人特意準備的。
徐世績和謝映登道了謝,欠著身子在李閑身邊坐下來。桌案上擺著的除了兩盤點心之外,還有幾樣精致的下飯小菜,隻是菜量都不甚多。兩個人都知道主公節儉,最不喜的就是鋪張浪費。
“軍務上的事,該安排好了的孤都已經安排好。這幾日議事,你們也都在,咱們就不提了。”
李閑夾了一口小菜,就著粳米粥吃下去。一邊吃一邊說道:“洺州城雖然堅固,但總比不得洛陽長安。王咆再怎麽有心計,也未見得比得上當初那些綠林大豪。重視,但也不能太過於小心謹慎了。太小心,就會失了銳氣。”
“主公說的是。”
徐世績和謝映登點了點頭,吃的都有些小心翼翼。
“先吃飯!”
李閑看他們兩個都很拘束,笑了笑道:“一個鍋裏搶肉吃的日子就在昨天,現在怎麽這般拘謹。算了,吃過了再議。”
兩個人連忙點頭,卻哪裏還能如以往那樣不拘一格的行事。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大軍平定河北指日可待,回長安之後燕王晉位稱帝已經是不可逆轉的大勢。再如以往那樣率意而行,就失了君臣禮數。
……
……
“粥可好喝?”
李閑放下碗筷笑了笑問道。
“這是今兒一早天還沒亮的時候,青鳶和凰鸞她們兩個就起來做的。不必逢迎,說起來她們兩個做飯的手藝比起武藝來著實差的太遠,但難得是一份心意。”
“那個……”
徐世績也跟著放下碗筷,訕訕的笑了笑說道:“有些糊了。”
“哈哈!”
李閑笑了笑道:“可孤吃著卻分外香甜。孤說過,你們做事……不管做的好是不好,隻要你們盡心盡力的做了,孤都滿足。”
“臣謝主公信任!”
徐世績和謝映登連忙起身施禮。
李閑擺了擺手道:“坐吧,又沒有旁人在,隻你我三人。就還像以前那樣,敞敞亮亮的說話才舒服。既然把你們兩個找了來,你們都是極聰明的,想來也知道是為什麽事,說說吧……你們怎麽看。”
他指了指身邊的椅子,示意他們兩個坐下。他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來一本書,翻倒昨晚折了書頁的位置上。
“主公……長安城裏的事,宜早不宜遲,雖然不過隻是隱隱有跡象,但若那人真存了這個心思,難保不會做出什麽齷齪事來。雖不足道,但主公知道心裏也會覺著惡心。既然軍稽處的人已經察覺到了苗頭,不如早作打算。”
徐世績俯身輕聲說道。
他看了一眼謝映登,謝映登隨即點頭道:“臣也是這個意思,雖然翻騰不出什麽大風浪來,但終究看著礙眼。”
“先不說這個。”
李閑一邊看書一邊貌似隨意的說道:“長安城留守的幾個人中,房玄齡孤已經急調往涿郡,現在剩下的幾個主事的,你們怎麽看。”
徐世績和謝映登心裏都是一緊,不明白李閑的話裏是不是有什麽隱晦的意思。如今在長安城裏主事的,文官之首是杜如晦,此人也是燕雲軍出身的老臣,而且身為宰相,已經榮寵之極,料來絕不會和那些宵小勾結。領兵鎮守長安城的大將軍程名振,為人謹慎小心,而且從以往來看,此人也謹守為臣之道,料來也不應該有什麽事。
至於其他人……
謝映登是軍稽處的大檔頭,這方麵的事自然他先開口:“關於這件事,杜如晦的奏折和軍稽處的密報是前後不差幾日到的,折子是他和程名振聯名上的,所以杜大人和程將軍自然信得過。”
“孤知道,再說其他人。”
“都禦使魏征,剛直不阿,也不會有事。”
徐世績道。
“虞世南,劉政會,唐儉他們都是李唐舊臣,沒有人比他們更知道什麽事能觸碰,什麽事不能觸碰。他們心中本就有所擔憂,這個光景隻怕躲還來不及,自然也不會有這不臣之心。隻是若真有叛黨謀亂,也會暗中拜訪他們幾個。畢竟在長安城裏,他們幾人的影響力還是極大的。”
謝映登分析道。
“嗯……”
李閑嗯了一聲又問:“那宮裏那個,你們怎麽看。”
“這……”
謝映登和徐世績對視了一眼,都不好開口。
“但說無妨,孤說了,今日這裏又沒有外人,你們還顧忌什麽。”
徐世績和謝映登二人都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氣,然後幾乎同時站起來撩袍跪倒:“主公,宮裏的那個不能留!”
“不能留?”
李閑的視線從書冊上離開,看向他們兩個。
“不能留!”
徐世績肅然說道:“若是沒有此人,朝廷裏那些個宵小之輩隻怕也不敢輕易起了反叛的心思。就算他們其中有人心存不甘,可怎麽敢輕易觸碰那層底線?正因為有那個人在,他們就覺著有機會位極人臣。趁著主公不在長安的機會,更迭朝權,忤逆不敬,說起來……宮裏那人才是禍之根源。”
謝映登的話更簡單直接:“當初需要他,現在……不需要了。”
……
……
大帳中,李閑斜靠在鋪了一張虎皮的椅子上看書。他微微垂著頭,看起來神情很專注。在離著他不遠處的桌案旁邊,還坐著一個一身白色衣裙體態婀娜的女子。她跪坐在桌案一側,身形挺拔,更加顯得腰肢纖細酥-胸傲然。
她在煮茶,姿勢漂亮至極。她的動作輕柔舒緩,莫說聞那茶香,品那茶韻,隻看她這般妙曼的身形手法,也令人心曠神怡。
“煮茶這般好看的……除了葉懷袖之外,沒人能及得上你。”
李閑放下手裏的書冊,接著那長孫無垢遞過來的茶杯笑了笑道:“我聽說這兩日你兄長吃不香睡不香,可是真的?”
長孫無垢抿嘴笑了笑道:“是……看著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這次他可算是把軍中那些將領們都得罪苦了,到了日後天下大定之際……隻怕罵他的還會多一些。”
李閑嘴角挑了挑,放下茶杯問道:“長孫無忌和你提起過這件事?”
“沒有……是臣妾胡亂猜測的。”
“你倒是慧智,比起朝廷裏大部分臣子都要強些。那麽孤問你……若是長安城裏如今有人蠢蠢欲動,想趁著孤出離都城的日子久了生出些事端來,而且已經坐實了其中一些人的罪名,那麽該如何處置?”
“臣妾不敢議政。”
長孫無垢垂首道。
“說說吧,孤想知道,你的見解和徐世績謝映登他們有什麽不同。”
長孫無垢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想來……徐大將軍和謝大檔頭皆勸主公,平亂之事,宜早不宜遲……從做臣子的角度來看,確當如此。都城乃是重中之重,能不亂自然還是不要亂起來的好……但,若是從您的角度看,或許再等等倒是更好些。”
李閑眉頭微微一皺,忍不住歎息了一聲:“你若是男兒身,倒是可以拜為宰相。杜如晦果決,但沒你心思細密。房玄齡多謀,卻沒你這份魄力,魏征太直,虞世南太軟……你一語道破其中玄機,他們都不如你。”
“是啊……”
李閑微微歎了口氣,看著杯子裏婷婷嫋嫋的熱氣語氣有些無奈有些疲憊的說道:“總得讓想反的人反起來,總得讓有那個心思的人都跳出來,然後再去治這亂子,孤不想殺人……所以能一次殺了,就不要再殺第二次。”
“放任他們去鬧吧。”
長孫無垢嗯了一聲,輕聲說道:“不讓他們鬧騰鬧騰,怎麽能顯示主公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