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沒有答話,抬頭見自家村裏的雨娃和山子都坐在案板旁,就動手盛了兩碗燉菜,在鍋裏撈了兩根大骨頭,拿了四塊發糕,一並端到他們麵前,招呼道,“是不是餓了,怎麽不讓張嫂子先給你們拿吃食?”
兩人嘿嘿笑道,“我們還不餓。”嘴裏這麽說著,手上速度卻不慢,風卷殘雲一般,大口吃了起來,惹得栓子在一旁哧哧笑了起來。
瑞雪瞪了他一眼,拎了他去幫忙,把鍋裏剩下的大骨都撿了出來,端進去分給幾個傷者,惹得眾人垂涎不已,雖然那骨頭上沒有多少肉,但是骨髓可是能香死個人啊。
不一刻,一大鍋燉菜被吃得精光,連湯水都沒剩下半點兒,眾人捧著圓滾滾的肚子半仰在炕上,手指都懶得動一下,哪裏還有半點喝罵打架的念頭。
栓子和張嫂子撤了碗筷下去,又重新上了熱茶,瑞雪坐在地中間的桌子邊,慢慢喝了口茶,開口說道,“按理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沒有什麽見識,本不該在這件事上說什麽話。但是,河畔居開業快兩個月了,平日裏常得眾位兄弟照拂,我心裏自然感激,也不忍心看著大夥為了一點兒小事就鬧得結怨,以後出來進去的,臉麵上都不好看。所以,就厚著臉皮說上兩句。”
馬老六連忙坐直身體,說道,“老板娘客氣了,您是個識文斷字的,又心善,兄弟們心裏都敬著你呢。”
徐寬也緊跟著說道,“對,馬老弟說的對,兄弟們平日都沒少在大妹子這兒白吃白喝,這份恩情,我們都記在心裏了。”
瑞雪擺手笑道,“都是鄉裏鄉親的,互相多照料一些是應該的。咱們就說今日這事吧,以我的想法,兩位大哥都有錯,也都沒錯。”
徐寬和馬老六對視一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出聲問道,“怎麽都有錯,又沒錯?”
瑞雪起身給他們各添了一杯茶水,笑道,“先說你們的錯處吧,今日來的貨船少,徐大哥不應該把活計全攬過去,都是一起混飯吃的兄弟,怎麽也要互相謙讓一些。每人十個錢是賺,每人八個錢也是賺,多那兩文錢,誰也不能大富大貴,反倒因此壞了兄弟們的情誼,不值得。再說,馬大哥,既然徐大哥攬了所有活計,你心裏惱怒,這情有可原,但你卻不應該減價撬行,這樣做,對誰都沒有好處。兄弟們出了力氣卻沒有得到相應的辛苦錢,反倒讓那小管事發了筆小財。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萬一這小管事與別家貨船管事說起這事兒,所有貨船都學了這招,挑撥著你們互相競爭,比著降價,那以後豈不是所有兄弟的辛苦錢都要少了許多。這才是最大的害處。”
徐寬和馬老六越聽越心驚,他們剛才隻是為了出一口氣,互相壓低價格,三艘船平日是三百文的工錢,硬是被他們壓到了二百文,萬一真像瑞雪說的這樣,以後,豈不是所有兄弟的辛苦錢都要生生少了三分之一?
這一會兒,大夥兒也都聽明白了,臉色都有些不好,他們人人家裏都不富裕,都指望這份工錢娶媳婦或者養活妻兒,那少了的辛苦錢,可是孩子身上的新衣衫和聘禮啊。
瑞雪其實是誇大了事實,一個小管事,還不至於影響整個碼頭,但是,如果不讓眾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以後再出現幾次這樣互相競爭降價的事情,恐怕就真糟糕了。
“那怎麽辦,老板娘,快給大夥出個主意吧。”
“是啊,是啊,老板娘識文斷字,一定有辦法。”
“我們以後再也不打架了。”
眾人紛紛出聲,請求瑞雪給拿個主意,就連徐寬和馬老六也跳下炕,坐到瑞雪左右手的位置,抱拳說道,“大妹子,我們一時火氣衝了頭,沒想到,事情這般嚴重,如果以後真連累眾位兄弟少了辛苦錢,我們可就罪過大了。還煩勞妹子,給大夥想個辦法彌補一二。”
瑞雪微微一笑,“這就要說到剛才的那個沒有錯處了,其實,說白了,兩位大哥和眾位兄弟都沒有錯處。錯的是,活計太少了。這十幾日,每日多時也不過七八隻貨船,今日最少,才三隻。兄弟們都有妻兒老小要養,心急多賺些銀錢,難免就起了爭執。其實本心裏都是仗義熱心的性子,誰也不想傷了日日相處的兄弟。”
這話說得眾人都點了頭,可不就是這樣嗎,都在碼頭上,平日裏一起喝茶閑話,吃飯做活,相處的都是極好,如果不是活計少了,都心急賺錢養家,誰也不會這般動手打架。
特別是兩方裏那幾個受傷的,其中一個前幾日因為家裏生了兒子,還一起在這店裏喝過酒呢,如今打得像烏眼雞似的,都有些羞愧的紅了臉。
瑞雪見火候也差不多了,又說道,“大夥也不必太擔心,以後團結一些,不讓那些管事們鑽了空子也就是了。再者說,現在活計少也隻是一時的,馬上就進臘月了,誰家不得置辦些年貨啊,城中各個鋪子必然要從南方進貨,碼頭到時又會熱鬧起來了。另外,咱們這碼頭修建好也不過才幾月,附近幾城還有許多商家不知道這條水路,以後消息傳揚開了,勢必會越來越興旺。大夥實在不必擔心沒有活計,這幾日清閑,就當歇息兩日,為以後幹更多活兒,賺更多錢,先養好體力了。”
眾人一聽,真是這麽回事,平日裏做活兒時,總聽見那些小管事下船感慨,水路比陸路快許多,又不顛簸,想來以後,定然會像老板娘說的這樣,船越來越多,活計當然少不了。
於是,大夥兒卸下了心裏最大的擔憂,臉上就露了笑意,馬老六和徐寬也笑了起來,隻要有活計,別的都好說,別說閑幾日,就是閑上一月,保證其餘十一個月都有進項也行啊。兩人也覺得剛才都有些做得不對了,舉起碗,碰了一下,彼此也不說什麽客套話,都道,“以後還是兄弟。”然後,以茶代酒,一口喝了個幹淨,眾人紛紛叫好,屋子裏熱鬧極了,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橫眉冷對,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和氣。
原本事情到了這裏,瑞雪就該功成身退了,但是,她目光掃過炕上炕下,足足百十號壯漢,心頭突然就是一動,前世的電視劇,演繹過不少關於河運漕幫之類的故事,在古代可是個不小的勢力,自己今日既然已經出頭替他們評理,不如就多賣份人情,也替自己多拉個靠山。
想到這裏,她笑盈盈的給馬老六和徐寬又添了茶水,“兩位大哥,以前我在南方住的時候,倒是也有幸去過一次那邊的碼頭,見到很多事,覺得新奇有趣,左右外麵也沒活計,不如說給眾位兄弟聽聽啊。”
徐寬和馬老六當然說好,要不是瑞雪剛才的一番話,眾人恐怕以後就真吃了大虧了,所以,瑞雪現在在他們心裏已經上升到敬重的智者高度,別說她說南方碼頭的事,就是說家長裏短,他們也願意聽著啊。
“我在南方見到的那個碼頭,與咱們這裏差不多大,也有六七個棧橋,不過,我看著那裏做力氣活的人比咱們這裏要富裕的多,因為他們當時坐在碼頭邊兒的茶館裏聽人家說書,都能花上幾文錢,要些花生米之類的小吃食。我好奇之下,就拉住茶館的小二哥問了問,才知道,原來碼頭上的工人們由幾個有威信的人牽頭成立了一個幫派,但凡有商家停船,需要招人手卸貨,都有專人去談價格,然後安排人手輪換著做活兒,到了晚上,幫裏就按照眾人做了多少活計發工錢,這樣人人都有活幹,而且就算今日做活少,明日排在前麵,又會多得一些,很是公道。所以人人都很和氣,很是團結。那些商家也不敢擅自壓價,有些時候,如果船上的貨物太沉重,不好搬運,甚至還會多添些工錢。”
“這碼頭上的人,可真是太聰明了,抱成團了,自然就不怕商家耍心眼兒了。”馬老六大聲叫好,炕上那些人也連聲附和,臉上都有些羨慕之意,心下暗想自己如果在那樣的碼頭做活就好了。
隻有徐寬低頭沉默不語,不知在想著什麽。
瑞雪接著說道,“而且,我聽那小二哥說,那個幫派,每日還會向得了工錢的兄弟們,每人收兩三文錢,然後把這些銅錢積攢起來,如果哪個兄弟家裏有個大事小情急需用錢,經過幫裏大部分兄弟同意,就可以借些銀子出來,以後每日分一半工錢償還,不出幾月也就還完了。所以,幫派裏很是團結,甚至用這些銀子也做些買賣,每人年年都能分些銀錢,自然日子也就寬綽多了。”
眾人都聽得入了迷,對於幾千裏外的同行們,有如此的好日子,都很是向往。
瑞雪衝著門邊兒的張嫂子打了眼色,張嫂子愣了愣,隨後笑道,“妹子,有筆賬栓子算的好似有些不對,你過來看看吧。”
“好。”瑞雪應了一聲站起身,笑道,“我當日就聽了這麽多,權當說給大夥聽聽,解個悶子。外麵還有活兒,我先忙去了,大夥要添茶,就喊一聲。”
眾人連忙,笑道,“老板娘忙吧,有出力的活計也叫我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