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點頭走了出去,卻停在門邊兒,豎了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張嫂子立刻咽下正要出口的問話,也湊到門旁偷聽。
屋裏好似沉默了很久,才聽得徐寬的聲音傳出來,“大夥兒說,咱們也成立個沛水幫,以後抱成一團兒,可好?”
瑞雪眼裏閃過一抹笑意,輕輕拉了張嫂子回了灶間。
果然,屋子裏很快就熱鬧了起來,時有高聲傳出來,句句不離幫派,幫主等字眼,期間張嫂子進去送了兩回茶水,出來就拉著瑞雪低聲說起眾人的對話。
瑞雪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經把話兒點到了,就看他們如何行事了,再者說,那電視劇裏也演了,最後,利益錢財多了,權柄重了,人心自然也就變了,幫派終歸不會一直和氣下去,但那也是幾十年以後的事了,起碼現在這些人不會再爭鬥,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她拉著還要去聽壁角的張嫂子坐下,隨手在籃子裏拿出那幾塊兔皮比量著,商量著要怎麽拚成一條暖和舒適的圍脖兒。
未時末,北屋門才從裏麵打了開來,徐寬帶頭走了出來,對著瑞雪深深一拜,然後說道,“今日多些妹子良言相勸,沛水幫眾位兄弟都會把妹子這份恩情記在心裏。”
瑞雪連忙站起來回禮,“徐大哥言重了,我不過就是把道聽途說的閑話說了幾句,哪是什麽良言,平日兄弟們多有照拂我這小店,我怎麽能看著大夥起爭執而不勸上兩句。”
徐寬別有深意的一笑,再次拱手,“妹子這般說,我們卻不能這麽想,以後但凡妹子有差遣,沛水幫必定全力以赴。當然,我們都是大老粗,也沒人會管賬,還要妹子多幫些忙。”
“徐大哥也知道我這裏忙亂,幫忙管賬,我是有心無力了,不過,徐大哥倒是可以送個人來,每日下午同栓子一起跟我學學撥算盤、記賬,隻要用心,一兩月就出師了。”
徐寬臉上一喜,再次道謝,帶頭付了午飯錢,瑞雪也沒推辭,開門送了眾人出去。
張嫂子端起裝著銅錢的木盒,放到瑞雪身前,笑道,“以後這碼頭再沒人打架了吧,剛才那個滿臉是血的,嚇得我腿都軟了。”
瑞雪把銅錢撿到錢袋子裏,好似不經意的掃了一眼門口,“以後的事,誰也說不好,起碼這一兩年會和氣許多。”
張嫂子點頭,拉了栓子去收拾桌子。
晚上到了家,瑞雪做了飯,偶然見堂屋桌上,放了六個茶杯,心下好奇,問道,“家裏來客了?”
趙豐年“唔”了一聲,算是回應,然後繼續低頭吃飯,瑞雪挑挑眉頭,也沒有在意。
等洗漱完了,趙豐年躺在被窩裏,瑞雪一邊記賬,一邊把白日裏的事,說給他聽,惹得他立刻瞪了眼睛,嗬斥道,“以後再有這樣的事,不準你摻乎進去。但凡涉及財富權柄,背後多得是肮髒事兒,誰沾到都沒有好結果,何況你還是一個弱女子。”
瑞雪見他是真生氣了,心頭有些委屈,現在碼頭還不是很繁榮,她那小鋪子也沒人覬覦,沒人欺負,但是,如果再過個一年半載,碼頭熱鬧了,必然不會是她一家獨大,她不趁此機會拉個靠山,到時候萬一有事連個幫手都沒有。
趙豐年見她半低著頭不說話,小臉兒被油燈映得瑩潤白皙,紅唇氣惱的嘟著,長長的睫毛輕顫,落在眼下一片陰影,小手無意識的擺弄著毛筆,心裏慢慢就有些軟了,聲音也不自覺的柔了下來。
“我這是為你好,人心險惡,等教會了那個後生記賬,就別在多事了。”
他的聲音本就渾厚,這幾句又是哄勸瑞雪,那聲音就好似從喉嚨深處滾出來一般,在靜夜裏越加醉人,聽在瑞雪耳裏,早把那點小委屈扔在腦後,麻利的收了紙筆,吹了燈,鑽進被窩,低低笑道,“我知道掌櫃的是為我好,以後我會小心的。”
趙豐年嗅著身前淡淡的女子香氣,向後躲了躲,抻起被子掩了一半驀然紅透的臉頰。
瑞雪感覺到他的動作,無聲的笑了,闔上雙眼,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漸漸睡去。
第二日一早兒,瑞雪和張嫂子剛到店裏,徐寬就領了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到瑞雪跟前,笑道,“妹子,這小子叫石頭,家在小平山,腦子活泛又能幹,以後就在你這兒學本事了。但凡有什麽活計都讓他去幹,不聽話你就告訴我,我收拾他。”
石頭乍看上去到與前幾日來過的旺財有些相像,都是圓臉圓眼睛,很招人喜歡的模樣,隻不過他長得黑一些,高一些,一聽徐寬說完,立刻機靈的跪下磕頭,“謝師傅教我本事,以後徒兒一定好好做活兒。”
瑞雪拉了他起來,笑道,“我也隻是會些皮毛,隻要你用心學,不過兩月也就差不多了。”說完,又喚了栓子過來,“雖說他比你年紀小,但是入門早,就叫他一聲師兄吧,以後你們要好好相處。”
石頭立刻點頭,又給栓子行禮,喚了一聲“師兄”。
栓子聽了這兩個字,美得臉上樂開了花兒,同樣回了禮,就拉他四處去走動看看,其實石頭平日就在碼頭,這店裏也來過兩次,自然不陌生,卻還是笑嘻嘻的跟在栓子後邊,沒有半點兒不耐。
瑞雪暗暗點頭,兩個孩子和睦就好,以後怎麽也要相處兩三月,如若他們吵架不合,她可就頭疼了。
徐寬又道了謝,這才出去忙碌。
張嫂子抱了一棵白菜出來,剝著上邊的幹葉,想起昨晚回去聽說的事,小心翼翼看了眼瑞雪的臉色,問道,“妹子,你可是想好了,那豆腐還給不給村裏人送了?”
“送豆腐?”瑞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繼續刷著茶碗,說道,“咱倆前日不是商定好了嗎,嫂子怎麽又問這事?”
張嫂子放下手裏的白菜,驚奇道,“你不知道昨日族老們上門的事,你家趙先生沒跟你說?”
“族老上門?為什麽?”瑞雪在圍裙上抹了抹手,拉了張嫂子坐在桌邊,“到底怎麽回事,嫂子你快仔細說說。”
張嫂子拍拍手上的泥土,皺眉說道,“昨晚我回家,還是聽大壯說的,好像是下午時,幾個族老去了你家,對趙先生說,你在碼頭開鋪子,做得是賤業,對先生的清譽有影響,村裏人都很是不滿…嗯…”
“還有什麽事,嫂子就不要瞞我了。”瑞雪沉了臉,催促張嫂子把話說全了。
張嫂子歎氣,“那我就全說了,族老們不知道是聽了那個長舌婦的瞎話,以為這豆腐有多賺錢,想要你把法子交給村裏人。以後村裏會分你家兩畝旱地,束脩據說也能多交一些…”
她還未等說完,瑞雪就已經狠狠摔了茶碗,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些族老都當她是泥捏的不成?
當初她尚在昏迷,就擅自把她嫁了人,幸好趙豐年是個好人,如果是個打媳婦的賭鬼,豈不是把她扔火坑裏了,那些束脩如果不是她開口討要,恐怕也都裝糊塗不給了,就是現在,趙豐年上了三個月的課,也隻收了一個月的束脩啊。
她如果不是當了玉佩,置辦了吃用之物,他們夫妻現在恐怕都要喝風了。趙豐年身體又不好,隨時都會病倒,到時候他們誰家會出銀子給他治病,她不開鋪子,他們夫妻以後要怎麽過日子?
她做了豆腐,還想著分給村裏人都嚐嚐,甚至以後要雇傭他們賣到外村,都賺些銀錢,貼補家用,沒想到,這些人居然先起了覬覦之心,當她好欺負是吧?
張嫂子第一次見瑞雪發脾氣,嚇得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不敢說話,栓子和石頭聽見動靜跑出來,也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
瑞雪狠狠喘了幾口氣,壓下心裏的惱怒,蹲身去撿碎陶片,說道,“沒事,我不小心打破茶碗了。”
石頭連忙跑去拿掃帚和簸箕,笑嘻嘻說道,“我在家也常打碗,我娘總說歲歲平安。”
瑞雪笑了拍拍他的肩,幫著張嫂子剝白菜,切條,準備中午的飯食,張嫂子猜到她心裏必然是有了計較,也就不多話了。
晚上,瑞雪泡了兩大桶黃豆,又燒了熱水洗澡,進屋時,趙豐年正一手支著枕頭,借著油燈的光亮翻看一本舊書,長長的黑發半遮著臉,纖長白皙的手指捏著微黃的書頁,有種難言的雍容貴氣,就好似他身下不是土炕和麵部被褥,而是華貴的檀木大床和錦緞貂裘一般。
瑞雪心下歎氣,這樣的男子,之於平凡普通的她,到底是好還是壞?
趙豐年聽得她歎氣,抬頭看過來,說道,“上炕吧,別染了風寒。”
瑞雪立刻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脫鞋上炕,坐到他身邊,黑亮的眸子牢牢盯著趙豐年的麵孔,好似一個孩子盯著沒見過的糖果一般,有好奇有歡喜,還有些怯懦。
趙豐年被盯得臉紅,暗惱,這女子越來越沒個規矩了,於是清咳一聲,問道,“我臉上沾了東西?”
瑞雪搖頭,帶動著幾根微濕的發調皮的掃過趙豐年的額頭,那絲涼意惹得他心頭顫了顫,臉色越紅,索性躺下身子,問道,“有什麽事說吧。”
瑞雪吹了燈,脫去棉襖,也鑽進被窩,沉默半晌,問道,“昨日族老們來了?”
“唔。”趙豐年淡淡應了一聲,卻沒有了下文。
瑞雪心急,又往他跟前湊了湊,“他們說什麽了,可是要我關了鋪子,把做豆腐的法子交給他們?”
“唔,是這麽說的。”
“那你同意了?他們可是說我壞話了,說我壞了你的清譽?”瑞雪的聲音裏帶了一絲委屈,隱隱有些害怕他也同村裏人一般想法。
“沒有,”趙豐年好似聽出了她的擔憂,聲音渾厚而堅定,“你是我的妻子,我打得,罵得,旁人半句也說不得。”
瑞雪隻覺立刻有一股甘泉澆在了幹涸的心田一般,全身上下都被滋潤著,一點點,細細密密的感動,惹得她鼻子發酸,眼淚無聲的掉了下來。這一時,她突然萬般感謝穿越大神把她送到了這個時空,她甚至想大聲向全世界宣布,這個霸道的男子,這個護短的男子,是她秦瑞雪的夫…
柔軟細嫩的小手,輕輕在被下穿過,堅定的放進那隻瘦弱細長的大手裏,“謝謝…”
“唔”,男子慢慢握緊手心,清清淡淡的應和了一聲,可是仔細聽去,那聲音裏也帶著微微的顫音兒…
北風吹,雪花兒飄,幾隻枯葉終於依依不舍離了樹梢,這樣寒冷寂靜的冬夜,萬物都被凍得失去了生機,可是,破敗的茅屋下,卻有兩棵愛的幼苗,在那對兒牽著手的男女心裏,歡快的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