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卻好似沒有看見他們的驚訝一般,走到趙豐年麵前,低聲勸慰道,“別為個潑婦氣壞了身子,你如果生病,我還要費心照料。”
趙豐年毫無來由的突然就想笑,他的嘴角慢慢翹起,帶動整個臉色都好了起來,輕輕應了一聲,“好,惡人自有惡人磨。”
這是說我是惡人?瑞雪挑眉瞪了他一眼,卻也知現在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吩咐一臉解氣模樣的黑子和大壯,“把屋裏的椅子和方桌都搬出來待客。”
“是,師娘。”兩個小子應了一聲,飛跑進屋,很快,紅漆方木桌、六把椅子就被安置在了院子裏,大壯甚至還把東屋裏的一卷新草席扛了出來,與黑子兩人扯開,擋在桌後西北側,遮住了大部分冷風。
瑞雪滿意的遞給了兩個小子一個讚許的眼神,然後走到麵色古怪的幾位族老和裏正麵前,笑道,“各位長輩,今日這事鬧得有些大,你們也看到我們家裏被砸得不成樣子,趙家的孩子也好似受了傷,說不得這事要好好說道說道了,還請長輩們坐下喝杯茶,給我們兩家評評理。”
幾位族老和裏正互相對視一眼,一方是村裏的富戶,一方是蒙學的先生,真鬧出什麽解不開的仇怨,對村裏也沒有好處,瑞雪又如此禮待,大有敬他們年長,請他們做主的意思,他們心裏舒坦,就都挺了胸脯,點頭落座。
趙豐年踱步過來,坐下陪同,瑞雪接過張嫂子送來的茶壺,挨個給族老們添了茶,然後才喚那幾個站在窗下的婦人,“煩勞幾位嫂子把趙二嫂請過來吧。”
幾個婦人連忙應著,拉著剛剛有些醒過神來的趙二嫂走到院中,放了她在桌前三尺處,就忙不迭的擠進了村民之中。
雲三爺喝了一口熱茶,砸吧砸吧嘴裏的茶香,微微點頭,然後看向趙二嫂問道,“趙老二家的,你到底有什麽事,這般不顧禮法的跑到先生家裏胡鬧,你可知道什麽叫尊師重道,難道以後不想青山跟著趙先生讀書了?”
瑞雪猛然見到家裏被毀,怒火攻心,手下可是使了全部力氣,她這具身體的力氣原本就比普通女子大,幾巴掌扇下去,可頂得上別人幾十下了,所以,趙二嫂此時臉上已經腫得老高,聽得雲三爺問話,再看站在桌邊的瑞雪,就徹底清醒過來了,知道上前廝打,她占不了便宜,就索性放了潑。
雙手拍著大腿,嗷嗷大哭,“哎呀,這世道沒有天理了,我兒子要被殺了,還不準我這當娘的出頭啊。沒有天理了,我苦命的兒啊,你要是被打死了,娘可怎麽辦啊?”
眾人聽得她一口一個殺人,再看青山的狼狽摸樣,都有些吃驚,心裏疑惑,難道是趙先生把學生打得這般模樣,雖說,師者等同父母,懲罰學生是應該的,但是把孩子打成這樣,也確實有些嚴重了,但是他們又看看坐在桌後,一臉淡然神色,慢慢喝茶的趙豐年,又都覺得這般風光霽月的男子,怎麽看也不會與那狠毒之事沾上邊兒,於是,心裏都有些搖擺不定。
這時,旁邊有人不大不小的說了一聲,“不是有句話叫衣冠禽獸嗎,平日裏啥模樣都是給人看的,背地裏啥樣誰知道,那些孩子在學堂裏還不知道怎麽被虐打呢。”
他身旁的人就是個家裏有孩子在學堂讀書的,想起家裏孩子自從讀書後變得懂事有禮,平日說起先生也都是眼含敬佩,絕對不像常被虐打的模樣,於是出言反駁道,“我還不知道吳三哥是這般有學問的,不過,吳三哥家裏又沒有送孩子去讀書,就不必多費這心了。”
吳老三被噎得瞪了眼睛,怒道,“好心當做驢肝肺。”
兩人身後站著的一個矮胖男子叫陳四平,是村裏有名的愛玩鬧之人,聽得兩人吵鬧,想起前些日子的傳言,就狡黠的咋咋眼睛,說道,“吳三哥,家裏的銀子都買餃子吃了,哪有多餘的供孩子讀書啊。”
周圍眾人都跟著哄笑起來,吳老三氣得紅了臉,還想再說幾句,卻被裏正清咳打斷,“長輩們在議事,都守點兒規矩。”
裏正四十歲左右的年紀,親兄弟六個,都在村裏住著,他是老大,本家人口旺,平日做事又公正,所以在村裏極有威信,聽得他出聲,眾人都閉上了嘴。
雲三爺被趙二嫂哭號的有些頭疼,微微皺了眉頭,還是扭頭看向趙豐年,問道,“趙先生,青山這小子可是在學堂上胡鬧了?”
“沒有,就算胡鬧,我隻用戒尺懲戒。”
族老們聽得他如此回答,都放了心,畢竟誰家也不舍得孩子被打得這樣血葫蘆一般,戒尺就沒關係了,不過是手心腫上兩日,既讓孩子受了懲戒,對身子也無甚大礙,實在是眾多家長心目中的理想‘刑具’。
趙二嫂一邊哭一邊用眼睛瞄著族老們,見他們臉色變得溫和,生怕他們被瑞雪夫妻收買,大聲喊道,“是你指使家裏的小廝,把我兒打得這般模樣,我兒萬一有個好歹,我就撞死在你們家大門前。我的兒啊,你爹爹不在家,咱們母子就要被人打死了…”說著她就抱著青山又哭了起來,趙青山頭上都是些皮外傷,本來血跡有些凝固,被娘親這麽一劃拉,又滲出血來,疼得他也扯開嗓子哭了起來,一時間院子裏哭聲震天,眾人看得可憐,就把心偏向了他們母子三分,畢竟趙青山頭上那些血可不是假的啊。
裏正皺了眉頭,一拍桌子,打斷他們母子,問道,“你說趙先生,指使自家小廝傷了你家青山,可有什麽證據?他是先生,要想懲罰學生,什麽借口沒有,怎會用這般下作手段?”
趙二嫂一愣,剛才嫉恨瑞雪打了她,一心想把他們夫妻都拉扯進來,信口那麽一說,還真沒想好什麽借口。
此時被問到頭上,她眼珠子轉了多少圈兒,終於想起一事,“他是嫉恨我們兩口子,才把氣出到了青山頭上。當初,趙娘子上門要我家老二推了別家的活計,去給她家盤炕,我家老二有兩個活計已經收了定錢,就與她商量能不能推到兩日後,她卻責罵我們忘恩負義,轉身就把盤炕的法子教給了別人,她怎麽就不想著,當初是我日日送飯送水把她救活的呢…”
張嫂子原本同張大河站在瑞雪身後不遠處,聽得趙二嫂這般顛倒是非,不等瑞雪說話,她就先氣得跳了起來,“青山娘,都是頭頂天腳踩地的活著,你說話可要講講良心,你還有兩個兒呢,你也不怕遭報應。
當初人家趙娘子教了你家趙老二盤炕,為了你們能賺點兒銀錢,和別人半個字都沒透露過。趙先生畏冷,染了風寒,趙娘子熬了一夜,嚇得不行,第二日就跑去你家,出工錢求趙老二給盤鋪火炕,結果你們夫妻這兩個忘恩負義的玩意兒,一竿子給支到半個月後去了,明擺著就是為難人家,你們哪裏還記得你家青山要叫人家一聲‘師娘’呢,你們懂個屁的尊師重道。那盤炕的法子是人家教的,你們居然連幫個忙都不肯,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再說,什麽救命之恩?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當初族老們托了咱們兩個照料趙先生夫妻,前後半個月,你就送過三回飯,一回是包穀麵粥,一回是糙米飯,一回是鹹菜疙瘩,大夥兒都聽聽,這是給病人吃的東西嗎,虧你家裏還是村中過得最殷實的,隻母雞就三四十隻,別說一碗雞湯了,連一個雞蛋都沒舍得送來過,趙先生那時候還昏睡不醒呢,你讓他怎麽啃鹹菜疙瘩,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人家趙娘子醒來後,窮得飯都吃不上,你還不願意交束脩,在背後說人家壞話,結果人家送你謝禮,你居然厚臉皮收了,你缺不缺德啊…”
瑞雪聽得張嫂子說得差不多了,適時揮手打斷她,勸道,“嫂子別說了,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是先把眼前的事說清楚吧,我和我家先生雖然不想生事,但是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事關先生清譽,絕對不能容許任何人隨意誣蔑。”
幾個族老和裏正都有些臉色不好,當初趙二嫂可是當著他們的麵兒答應照料趙豐年夫妻的,他們覺得她家青山也是蒙童,她自會盡心,沒想到她擔了個好名聲,背地裏卻這般吝嗇,真是個惡婦,於是,剛才對她們母子升起的一點兒同情立刻就化作烏有了。
裏正敲了敲桌子,說道,“趙老二家的,你家青山到底是被誰打的,照實說,再攀扯趙先生,有礙先生的清譽,別怪鄉親們攆你們一家出村。”
瑞雪挑眉,知道裏正這是被趙二嫂瘋狗般的亂咬惹怒了,因為出村可是極重的懲罰,別看這時空通信不發達,但是流言可是極快的。趙老二一家如果今日被趕出去,明日之內,方圓百裏的村子都會聽說,而且絕對不會接收他們,不管是何原因都不行。因為這是各個村子相互維護權威的規矩,瑞雪當初聽張嫂子說起時,還感慨過宗族的力量強大,沒想到今日卻親耳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