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嫂嚇得一哆嗦,極度後悔攀扯趙豐年,正要說話,他懷裏的趙青山卻突然看到站在牆角的吳煜,於是伸手指了他,大聲喊道,“就是他打我,他要殺了我。”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都是一愣,這是哪裏來的漂亮小子啊,白白淨淨,眉眼細致,如若不是臉色沉肅,穿得又是青色襖褲,簡直就是一個美貌小女孩兒啊。
瑞雪家在村裏最東北角,平日除了高家、張家,又很少與人來往,所以,吳煜被撿回來十幾日,村裏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如果不是去學堂讀書,恐怕知道的人更少。
雲三爺倒是聽孫子提起過他多了個比女子還美貌的同窗,是趙先生家裏撿回來的小乞丐,此時一見雖也覺驚奇,但還記得正事,於是問瑞雪道,“這孩子是你家的?”
瑞雪點頭,“是我前些日子撿回來的,我平日在碼頭忙碌,先生身子不好,少人照料,就留他做些雜活兒。”
雲三爺點點頭,心裏倒是稱讚瑞雪心細,雖然拋頭露麵做買賣,但對夫主還算盡心。
瑞雪喚了吳煜過來,問道,“趙青山身上的傷,是你打的?”
吳煜掃了一眼躲在娘親身後的趙青山,點頭應道,“是我打的。”
人群裏立刻嘈雜了起來,當然都是指責吳煜不對的,畢竟趙青山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而吳煜就是再漂亮,也是一個外麵撿回來的野孩子。
瑞雪也皺了眉頭,又問道,“你為何要打他?”
吳煜脖子輕抬,高傲的看著眾人,卻沉默著,半晌沒有出聲。
眾人和族老們都覺心裏不喜,一個撿回的小乞丐,居然好似很是看不起他們這些有家有業之人?
趙二嫂見他站得近,心裏壓不住恨意,猛然直起身子,手裏的剪刀就要紮向吳煜,瑞雪眼明手快,一把扯過吳煜,怒道,“你是想殺人滅口?”
趙二嫂撲了個空,恨聲反駁道,“明明他打了我兒子,我是報仇,怎麽叫殺人滅口?”
瑞雪冷冷一笑,“族老們還沒問出原因,你就要拿剪子紮人報仇,報得哪門子仇?你家孩子是不是有該打之處,還不一定呢。”
趙二嫂被噎得一哽,又開始哭了起來,“沒天理了,被打不說,還要被冤枉,老天爺你怎麽不降個打雷,把那些惡婦都劈死啊。”
“你還是別這麽求了,否則第一個挨劈的是你,豈不成了笑話?”瑞雪淡淡扔出一句,惹得眾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趙二嫂平日名聲不好,據說當年他們一家住在小平山,就是不孝敬婆婆才被趕到雲家村來住的,說起來,她還真擔得起惡婦這兩字。
瑞雪不理會眾人,伸手扳正吳煜不知何時半垂下來的頭,逼迫他看著她的眼,問道,“你到底為什麽打他,說出來告訴大夥。”
吳煜嘴角輕扯,半是嘲諷,半是落寞的嗤笑道,“我說了,有人信嗎?”
瑞雪回身看向眾人或是滿臉興味,或是憤怒,或是疑惑的模樣,低聲說道,“別人我不敢保證,但是你是我救回來,你現在是我趙家人,隻要你說,我就信。”
吳煜盯著她的眼睛,仿似要在裏麵找出什麽一般,可是那眼眸清澈極了,他心裏突然就軟了下來,好似有無數歡喜之意從心底湧了出來。因為,剛才在牆角暗自設想的所有情景都被她的幾句話徹底推翻,這個女子沒有懷疑他,沒有責怪他,她說…信任他!
“我被先生懲罰打掃學堂,在掃地的時候,他拿著一把鋒利的鐵片刀進來了,說我搶了他媳婦荷花,要殺了我,我用掃帚擋了幾下。”
這完全出乎眾人意料的說法,讓人群裏立刻又喧鬧了起來,人人看向趙青山的眼神都是半戲謔半厭惡,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搶媳婦了,而且還要殺了情敵,這膽子也太大了一點兒。
最憤怒的要數荷花的爹娘了,荷花娘一跳三尺高,上前扯住趙二嫂的衣衫罵道,“你個不要臉的潑婦,我們家荷花什麽時候許給你家小子的,居然叫上媳婦了,你們不要臉,我家荷花還要名聲呢,萬一耽擱我家荷花找婆家,我跟你沒完。”
趙二嫂臉色通紅,她也不過就是去探探口風,人家根本就沒答應,誰知道她家青山就認這死理兒了,這倒好,沒討回公道,反倒又得罪了一家,旁邊有人上前勸慰,好不容易才把兩人分開。
趙二嫂心裏氣急,還是不願意承認兒子先動手,於是辯解道,“當時就你們兩個在學堂,誰知道是不是你撒謊,我家青山從小就懂事,回家除了讀書,玩耍都少,哪裏去找得什麽鐵片刀,怎麽會想著殺人?”
雲三爺幾位族老也不相信,村裏人淳樸,平日裏打架的都少,教導出的孩子自然也應該沒有這般惡毒的,於是也附和問道,“青山確實不像那般膽大的孩子,趙娘子,你還是讓這小廝說實話吧。”
瑞雪眼睛微微一眯,清楚聽出族老話裏的偏頗之意,於是笑道,“族老這是說的哪裏話,大夥兒看著青山長大,就相信他不是膽大包天的孩子。啊我與先生好賴也養了煜哥兒快半月,他的言行品格,我們都看在眼裏,自然也信這孩子沒有撒謊。”說完,她故意伸手扯出一塊吳煜身上露出的棉花,衝著眾人揮了揮,又道,“這孩子如果不反抗,恐怕還真沒命了,青山那刀可夠鋒利的,棉襖都被劃得這麽破了,這要是劃在臉上,紮在身上,哼…。”
眾人聽得她提醒,也看到了吳煜身上那棉襖上的破口,心裏又犯了嘀咕,瑞雪也不等他們答話,又道,“既然大夥意見有分歧,不如就派人去學堂查看一下吧,想來那把刀應該還留在那裏。平日裏孩子們總在一起玩,想要問明白是誰的刀,應該也不難。”
話音剛落,趙青山的臉就刷白一片,那鐵片刀,是他偷了爹爹一把小鏟子,用石頭磨的,平日裏常拿到學堂裏,同玩伴們炫耀,如果族老們真問起來,一定會露餡兒,到時候,他要怎麽辦,不會要被抓去蹲監牢吧?
他越想害怕,最後抱著腦袋到處翻滾,大聲哭嚎著,“我沒想殺他,我就想劃他的臉,荷花喜歡他,我要娶荷花…”
這些話就已經等於承認他執刀殺人了,族老們都好似被人當麵扇了一巴掌般,臉色難看極了。
荷花他爹爹聽得青山還在那裏口口聲聲喊著女兒的名字,上前狠狠踢了他兩腳,趙二嫂立刻撲過去,護住兒子,可惜眾人看向她們母子的眼神裏已經徹底沒有了同情之意。
大夥都在一個村裏住著,不可能一點兒口角矛盾也沒有,今日這小子隻因為喜歡荷花,而荷花喜歡別人,就要殺人,那以後他們萬一得罪趙家,豈不是也要日日防備著被殺個幹淨?
人性往往就是如此多變,有時候極善良,有時候又極醜惡,甚至因為一點點恐懼就要將危險連根拔除。
趙二嫂聽得眾人紛紛出言要族老攆他們一家出村,臉色死灰一片,如果她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就是兒子被打折了腿也不敢來吵鬧啊。
族老們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猶豫,特別是雲三爺,他與趙老二的老爹交情不錯,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收留他們一家在此落戶,此時如果不說說情,到時候在老友那裏也交代不過去,可是如果袒護的太明顯,對趙豐年夫妻又不公平。好在差點被殺的小子是個撿回來的外人,還算是勉強可以做做文章。
於是他伸手示意眾人靜下來之後,說道,“青山這孩子,少年心性浮躁,遇事難免想得偏頗一些,好在先生家裏的…小廝,沒有受傷。而青山卻傷得不輕,也算是得了教訓,不如,等趙老二回來多賠些銀子,替先生家把損壞的物件補上,待年祭的時候再額外添個豬頭向祖先們謝罪。大夥兒覺得如何?”
裏正暗自歎了口氣,他心裏清楚,這判罰看似公平,其實卻明顯在袒護趙老二一家,但是,他也姓雲,又是自家三叔發話,自然不好當著眾人的麵兒反駁,於是低頭裝作沒有聽見,不反對也不讚同。
其它族老們卻想著賣雲三爺一個人情,以後自家有事兒也好有人幫襯,於是點頭附和幾句,事情就算這麽定下來了。
瑞雪和趙豐年對視一眼,東西砸了,補上好的,就算完了?那吳煜受的驚嚇誰補償,她家今日被這般折騰,誰補償?
趙豐年看著瑞雪氣得泛青的臉頰,心頭惱怒,起身望向幾位族老,淡淡說道,“平日總聽鄉親們說,族老們睿智明事理,今日一見,果真令在下心生佩服,不但愛護晚輩,又如此寬宏大量。可惜,在下的心胸卻比不上族老們之萬一,這般動輒殺人,撒謊撒潑,大鬧師者門庭的學生,在下自問沒有能力教導,還請族老們帶回,另尋名師吧。在下身子不適,恕不遠送!”
說完,他一甩袖子,留下臉色青紅交錯的族老們和一眾看直了眼睛的鄉親們,徑直踱步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