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第七十一章 賞燈(二)

趙豐年被她這般模樣,惹得撲哧笑出聲來,晃晃手裏的書,“這三本,雖然沒有《十二國遊記》珍貴,但也都是難得的好書,想來那賣書秀才的功名也不是苦讀得來,否則不可能連這樣的書都舍得賣掉。”

瑞雪聽得還是占了便宜,立刻笑嘻嘻的接過書,翻了翻,“敗家子處處都是,不過沒有他們敗家,咱們也買不到好書啊。”

兩人尋了個賣編製物的攤子,花了三十文買了一隻海碗大小的藤編籃子,正好裝下三本書,瑞雪拎在手上,一路走走停停,又買了兩隻繡工精致的荷包。

這時候天色就漸漸暗下來了,早就急不可耐的各家店鋪和大戶人家,幾乎是同時點起了各色花燈。

八寶宮燈、走馬燈、龍燈、紗燈、花籃燈、龍鳳燈、樹地燈、蘑菇燈,形狀各異,顏色也各異,瞬時間把整個城池照耀得亮白如晝。

各家商鋪前都擺了桌案,支了燈架子,任憑百姓們觀賞彩燈,如若能猜出燈謎,還有彩頭可拿,或者是一盞走馬燈,或者是一把扇子、一個荷包,不貴重,但卻都是極精致喜人的。

瑞雪遠遠看中一家銀樓前最顯眼處掛著的花燈,妃色輕紗糊在編成蓮花形狀的竹枝上,一層層花瓣嬌豔剔透,中間還有金色的花蕊閃爍,極是輕盈雅致的樣子。

趙豐年見她總是扭頭去看,猜到她必是喜歡,於是牽了她擠到近前,問那銀樓的小夥計,“那盞蓮花等,是賣是獎?”

小夥計見他穿著石青的長袍,方巾束發,典型的讀書人裝扮,臉上立刻添了三分恭敬,笑道,“這位先生真是好眼力,這是小店最好的一盞燈了,如果猜中燈謎,就做為彩頭送給先生,如若先生不喜費神,付上一百文也可拿去。”

男子天生傲氣重,特別還是在心愛的女子麵前,趙豐年怎肯落了顏麵,當即伸手摘了燈下垂著的紙條,隻見上麵寫這四行字,“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坐也是坐,臥也是坐。”後麵還有幾個極小的字,“打一野物”。

小夥計是個機靈的,又識字,高聲把迷麵兒念了出來,旁邊有圍著看熱鬧的人,就開始七嘴八舌的猜了起來,可是議論了半晌,也沒有個頭緒,最後就都看向了趙豐年,指望這位正主,這位讀書人解了迷,也替大夥兒解解心疑。

趙豐年思索這半晌,眉頭卻皺得越深,如若是字謎,或者做首詩詞還可,野物卻是不熟悉,根本一點兒頭緒都沒有,但此時當著眾人的麵兒又不好直言自己也猜不出,所以,握著瑞雪的右手心裏漸漸就滲出了汗。

瑞雪剛才見了謎麵兒,立刻就猜到了謎底,前世這樣的燈謎、字謎到處都是,她就算再孤陋寡聞,也是聽說過許多的。本來以為趙豐年那般聰慧,必定立即就能猜到,可惜,她卻不知趙豐年的身份,他幾乎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變故突發之前,甚至腳上都沒沾過泥,如何知曉野物的習性。

但她很快就覺察出他的麵色有異,猶豫了幾息,就裝作伸手去摸吊在高處的那隻八寶宮燈,貼近趙豐年耳邊時,輕輕說道,“蟾蜍”。

趙豐年眼睛立刻一亮,忍不住歎氣道,“原來如此。”

小夥計聽得這話,知道他必是有了答案,於是高聲問道,“先生高才,可是猜出了謎底,不如說出給大夥解解心疑。”

趙豐年臉色微紅,有些羞赧的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瑞雪,說道,“蟾蜍”。

小夥計和眾人恍然大悟,紛紛說道,“果然如此,夏日裏還嫌蛙鳴吵鬧,怎麽這時候反倒想不起來了。”

小夥計把蓮花燈摘了下來,恭敬的遞到瑞雪手裏,笑道,“這位嫂子真是好福氣,先生高才,他日定能高中。”

瑞雪隻希望趙豐年身體能健康,對於功名利祿倒是沒有半點兒盼望,但是好話人人愛聽,她自然也是歡喜的,點頭道謝,就小心翼翼護著蓮花燈不被撞到,隨著趙豐年擠了出去。

兩人到街頭人群稀疏之處,都是長長出了口氣。瑞雪擺弄著手裏的蓮花燈,笑道,“回家掛上兩晚,平日做個擺設也是極好的。”

趙豐年看著她低頭俯視花燈,臉上因為映了燈光而蒙上一層淡淡的妃色,如花般嬌美,細裏突然沒來由的一酸,淡聲說道,“你如若不嫁給我這樣一無是處的病秧子,如今的日子…”

“如今的日子定然是在哪個府裏當丫鬟,或者被什麽老爺、公子拉上床,最後懷了身孕,被大婦折磨致死!”瑞雪不等他說完,就劈裏啪啦接著說了一長串,直把趙豐年聽得目瞪口呆。

他想叱責瑞雪什麽犯忌諱的字眼都往外說,又覺她那雙惱怒噴火的眼眸,瞪得他心慌。

“不過就是一個燈謎,你又沒下過田種稻子,不熟悉蟾蜍模樣,也無可厚非,怎麽就多心至此。再者說,你隻要活著,我就不必當寡婦,不必被賣去做奴仆,隻要你活著,我就有依靠,隻要你活著,我過日子賺錢就有奔頭兒,你對我來說,是相依為命的人,重要之極。以後不要妄自菲薄,我嫁你,你娶我,都是彼此的幸事。”

兩人成親半年,瑞雪忙著開鋪子,做豆腐,支撐大半家計,哪怕平日再忙,對趙豐年的照料都未曾疏忽過半點兒,就是怕他心裏自卑,果然,今日不過一個燈謎,就讓他生出遣她另嫁的念頭。

她心裏突然就憤怒難平,他難道看不出她的真心真意,她從來都沒想要夫貴妻榮,她隻要與他互相支持,互相依靠,攜手到老,不管她累了,還是受委屈了,隻要回身,他都在那裏笑著望她,如此而已。

趙豐年看著她那一雙美目裏,眼淚撲簌簌掉下來,燈光下,珍珠般晶瑩,胸口立時銳痛難忍,慌亂間抬手把她攬在懷裏,說道,“別哭,是我想錯了,我趙豐年能娶你為妻,實乃三生有幸,它日我若負你,必遭天譴。”

瑞雪被他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心裏卻因為他第一次明白說出這般甜言蜜語而歡喜,剛才那點憤怒,瞬間消失不見,輕輕伸手環住他腰背,嗔怪道,“我可記下你這話了,他日,你若三…”

“這是哪裏來男女,當街摟抱,真是有傷風化。”

“可不是,嘖嘖,這男子還是讀書人呢,怎麽還不懂禮數…”

瑞雪話說了一半,就被周圍的路人議論聲打斷,兩人猛然分開,這才驚覺,原來他們早已經成了眾人指點的對象,兩人瞬間紅了臉,低頭狼狽擠出人群,直跑了好遠,才彼此對視一眼,哈哈笑出聲來。

笑畢,趙豐年清咳兩聲,說道,“去酒樓吧,張嫂子他們恐怕等急了。”說完,就抬頭挺胸,邁著四方步向前走去。

“是,先生。”瑞雪立刻柔聲應下,理理衣裙,極是賢良守禮的小步跟在他身後一尺遠之處。

任誰看了這夫妻倆的模樣,都不會與剛才那對兒有傷風化的那女聯想在一處,隻有兩人彼此眼底深深的笑意,悄悄出賣了他們的底細。

好彩酒樓門前,張嫂子領著兩個孩子已經等了好半晌了,遠遠見兩人從人群裏擠過來,就迎上前,抱怨道,“怎麽去了那麽久,還以為你們走丟了呢。”

“怎麽會,不過是在書畫鋪子多留了兩刻。嫂子餓了吧,咱們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然後就回家。”

張嫂子點頭,去拉兩個孩子,瑞雪突然發現吳煜臉上居然蒙了塊帕子,就驚訝問道,“煜哥兒怎麽了,可是劃破了臉?”

張嫂子未等答話,大壯卻手裏掐著幾隻麵人兒,擠過來挨著瑞雪笑道,“師娘,煜哥長的太好了,他站在燈台下,那些人都扔了花燈,擠過來看他,我娘怕他被人家拐去,就拿帕子給他遮了臉。”

瑞雪聽了,同趙豐年都笑得不行,這孩子長得太好,實在是容易引人注目,不過轉念想想,萬一有什麽壞人起了齷齪心思,倒委實麻煩,遮了也好,以後就算再出來也要記得掩飾一下才行。

吳煜見他們都笑自己,露在外麵的眉眼狠狠皺在了一起,很是懊惱的模樣,又扭頭衝著大壯揮了揮拳頭,大壯立刻做了個鬼臉,藏到瑞雪身後。

瑞雪拍拍他的頭,上前拉了吳煜,笑道,“先忍一會兒,吃了飯咱們就回家。”

吳煜點頭,收了拳頭,跟在她身後,再不理會大壯。

一行人進了酒樓,早有青衣小夥計跑著迎了過來,迅速掃了一眼他們的衣著,倒也沒有露出什麽鄙夷神色,笑道,“幾位客官,可是要用飯?”

“正是,給我們找一處能看到街景的包廂。”趙豐年環視大堂,好似有很多男子酒醉,正大聲喧嘩笑鬧,他有些不喜,又有瑞雪和張嫂子兩個女眷在,就要了包廂。

正巧今晚有客人訂了包廂卻因事未至,小夥計也不作難,高聲應了,引著他們上了二樓,進了中間的包廂。

吳煜立刻摘了臉上的帕子,狠狠吸了兩口氣,然後就去推窗,大壯聽得外麵喧鬧之聲傳了,也笑嘻嘻湊了上去,兩人一起趴在窗欞上,興致勃勃俯視下麵的街景。

瑞雪坐在趙豐年下手,又拉了張嫂子坐她身邊,這才笑問小夥計,“你們這酒樓可有什麽招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