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脫鞋上炕,想起趙老二遇襲一事,就問道,“那趙老二是你派人收拾的?”
趙豐年搖頭,“不是,韓家兄弟被他挑撥得上門生事,銀錢沒訛到反受了罪,心裏怨恨,自然不願他好過,打他一頓出出氣也在情理之中,跟我可沒關係。”
瑞雪卻是不信,“我隻要你把他們母子三個放到車後,半路裝作不經意放了他們放了,真鬧到府衙,咱們要破財不說,也徹底把他們得罪狠了。可現在他們不但不恨咱們,還自覺替咱們教訓了趙老二,我可不相信是他們良心發現,你一定在裏麵做了手腳。”
趙豐年翻了一頁賬本,“我不過就是要錢黑炭送了他們一程,閑話兩句,過幾日有些小事兒要托他們去做,至於他們急於討好,出手做些什麽事,可確實跟咱們家無關。”
瑞雪撲哧笑出聲來,這人看著冷淡,其實蔫壞,借刀殺人這一手玩得漂亮,於是附和道,“對,與咱家無關。”轉而想起他後半句話,又問,“你要他們做什麽事,這些地痞雖然不能輕易得罪,但是也不能深交。”
趙豐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語,瑞雪無奈,知道他不願意說,也就不再多問了,這人絕對是個腹黑的,與誰打交道都吃不了虧,她也就不惦記了。
兩人轉而說起作坊裏要添幾套木器,要招多少人手,瑞雪又想著再琢磨幾樣新花樣兒,到底白日裏忙碌,太過困乏,不過半會兒就收拾了筆墨睡下了。
第二日,村人們照舊來幫趙家建院子,但是中間歇息的時候,都忍不住會往前邊街上看一眼,心裏想著趙家是不是已經搬了,雖然他們一家人不受大夥待見,但是畢竟一個村裏住了七八年,怎麽也有些情分在,心裏多少都有些不是滋味。
趙豐年把眾人臉色看在眼裏,就喊了張大河去請裏正,裏正也正在家裏與及個族老說起昨日之事,聽得趙家來請,多少猜到些原委,於是,就踱步在工地上繞了兩圈兒,見得眾人與他見禮打招呼,就大聲說道,“大夥兒好好幹,早日完工,咱們也早日開始修葺祠堂。”
“修葺祠堂?”眾人都停了手裏的活計,很多都是立刻苦了臉,問道,“村裏又要集銀錢?”
裏正連忙擺手,笑道,“大夥不必擔心,趙先生昨日說,這院子是劉四叔留給村裏的,他不願平白占得村裏便宜,所以,出銀十兩,就算買下了這院子,正巧木工師傅和泥水師傅們也都在,我與族老們就商量,用這銀錢把祠堂好好修葺一番。”
裏正紅光滿麵,顯然對於修葺祠堂,極歡喜。
先人為大,是一輩傳一輩,根深蒂固的禮法規矩。能給祖宗們修座好祠堂,這可是件大好事,何況還不用每家出銀錢,於是人人都叫起好來。
這個說家裏還有幾根木料,那個說家裏有石頭,喜得裏正額頭的皺褶更深了,連忙示意眾人安靜,“宗祠要修,也是在給先生一家建好院子之後,先生大方慷慨,咱們大夥兒也不能忘恩負義啊。”
“就是,就是。”眾人同聲附和,正巧趙豐年從前院過來,就紛紛出言感謝,趙豐年搖頭笑道,“我們夫妻來到村裏後,已經給大夥兒添了許多麻煩,自然不能再平白占村裏一座院子,再說修了祠堂,也算我們夫妻對先人的一份敬意。”
裏正笑道,“先生來村裏才是大夥兒的福氣,可不要為那不懂事的人費心。”
趙豐年道謝之後,又道,“昨晚,我們夫妻商量了幾句,作坊建好之後,就要在村裏招些人手做工,家裏人口多的,勞力有富餘的,就跟張管事說一聲。”
“招工!”如若剛才聽得修葺宗祠,大夥是眼睛放亮,那麽現在聽得這兩字簡直就是眼裏冒火了,齊齊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喊道,“趙先生,我家裏地少,人口多,先算我一個!”
“我家小六還沒成親,脾氣好力氣大,先生算他一個啊。”
趙豐年笑著沒有應聲,裏正一見如此,就喊道,“大夥兒先別急,聽先生再說兩句。”
趙豐年團團做了一個揖,笑道,“趙某在這裏謝父老鄉親們支持,作坊新建,暫時收的人手有限,到時候我會請裏正大伯一起,按照各家情形再定人選。若是鄉親們沒有選上也不要心急,以後豆腐生意好,作坊辦大了,人人都有機會。”
他這一手,可謂一石二鳥,著實高明,裏正覺得受了趙家的信重,心中很是受用,而趙家也被摘了出來,既有權決定用誰,又不必擔負落選之人的怨恨。
眾人心中有了盼頭,做起活兒來自然賣力,生怕給未來主家留下個懶惰的壞印象。
相比瑞雪家裏的熱火朝天,此時,前院趙老二家確實一片愁雲慘淡,趙二嫂一邊哭哭啼啼拾掇著家裏的細軟物件兒,一邊罵個不停,“你個殺千刀的,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招惹那一家,這下好,連村裏都住不下去了。”
趙老二臉色鐵青,心裏也是懊悔當日衝動,若是能忍一忍,待以後有了更好的機會,是不是就沒有今日這樣的結果了。
可是他卻聽不得媳婦兒如此數落,回罵道,“住不下就不住,誰稀罕住這破地方,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憑啥都姓趙,他家就開鋪子,建院蓋房,我就要苦哈哈做工賺些銅錢,他不就是娶了個好媳婦兒嘛…”
趙二嫂手裏正在係著包裹,一聽趙老二這般說,惱怒更甚,“好你個趙老二,你是嫌棄我沒人家媳婦兒好了?那你去找人家啊,以為我願意跟你過這苦日子…”她說著就把包裹砸像趙老二,趙老二半靠在椅子上,躲閃不及,那條傷腿就被砸了個正著,雖有木板護著,但還是疼得他呲牙裂嘴,怒罵,“你個瘋婆娘,你就是個掃把星,當初要不是你鬧得我爹娘發怒,我能自己住在這破地方,有個什麽事兒連幫忙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做工掙份兒家業,你倒好,為了幾個錢,讓人家戳了脊梁骨,還跑到人家去撒潑,我們一家能有這下場,都是你害的,我就是瞎了眼…”
他越說越恨,也抓了手邊的茶具砸向趙二嫂,夫妻倆像瘋子一般,互相怒罵廝打,直砸得屋裏一片狼藉,趙青山拉著弟弟,站在門外,一臉漠不關心,臉上甚至有些不耐之意。
趕車上門來接的趙家父子見此,驚得眼睛溜圓,繼而齊齊歎氣,就這一家子回了小平山,他們以後的日子保管安生不了。
但是再怎麽說也是血脈親人,也不能看著他們流落在外,於是趙老爺子咳了幾聲,就走了進去,趙老二夫妻這才停了手,到底還知道些羞恥,齊齊低了頭。
趙老爺子歎氣道,“都別吵了,先拾掇東西吧。”
趙二嫂應了一聲就進屋了,很快,趙家的物件兒都搬上了車,趙老二也被抬到車轅上坐好,趙二嫂鎖了院門,望著裏麵空蕩蕩一片,心裏難過,等著以後村裏有誰家把兒子們分出單過,給個幾兩銀,這院子就是人家的了。
她歎了口氣,又站在街邊左右張望許久,也不見有人趕來相送,忍不住臉色更黑,狠狠呸了一聲,“都是沒良心的,虧得平日裏我待她們那麽好,連送都不來送一程。”豈不知她平日裏,太過吝嗇,又喜歡背後說人閑話兒,哪有人真正喜歡她,就算有幾個臭味相投的,此時聽了趙家招工的消息,也一窩蜂的聚過去了,哪有閑功夫理睬她。
趙老爺子心裏更是不好受,這兒子媳婦平日是怎麽為人處事的,怎麽在此住了七八年,連個送行的鄰人都沒有?
兩輛牛車,終於載著不甘願趙家四口,慢悠悠行出了雲家村,拐上了通往小平山的岔路,等待他們又是怎麽雞飛狗跳的日子,就不是外人關心的了。
如此,日子行雲流水般又過了七八日,趙家的二進院子終於建好了,瑞雪白日裏抽空,燒了一日的熱水,把正房和西廂房的兩盤炕燒得幹幹爽爽,鋪了新葦席,又開窗放了一日,嗅著屋中的新家具也沒了清漆味道,這才帶著吳煜和大壯、黑子等幾個小幫工,把舊房子裏的衣物和慣用的物件兒都搬了過去。
吳煜因為不用再去張家借宿,終於能與姐姐住在同一個院子裏,興奮的在炕上滾來滾去,眉眼喜得都彎成了月牙兒一般。
大壯和黑子也跟著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摸摸炕上的棕色小木桌,並排而立的兩隻炕櫃,新葦席,八仙桌子、高背椅,忍不住羨慕道,“煜哥,師娘對你太好了,都是新的呢。”
吳煜驕傲的揚起頭,“當然,姐姐最疼我!”
“那我們以後也來跟你住,好不好?”
正巧瑞雪抱了一床新被褥進來,聽得他們這麽說,也笑道,“當然好,師娘把炕盤得這麽寬敞,就是備著你們什麽時候玩累了,就在這裏住一晚。”
“師娘太好了。”兩個小子歡呼起來,立刻脫了鞋子,爬上炕,幫忙接過被褥放在炕上。
吳煜好似被人搶了玩具的孩子一般,撅起了嘴巴,配上他本就如同女孩子一般嬌美的臉孔,別提多可愛了,瑞雪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臉頰,低聲笑道,“還是男子漢呢,怎麽這麽小氣!大壯和黑子都有弟妹要照料,能在你這裏住幾日?不過是貪個新奇,以後真等你自己睡覺,別嫌無趣才好。”
吳煜想想,倒也是這麽個道理,這幾月一直同大壯二壯一起睡,已經習慣二壯總扔腿壓他,習慣大壯夜裏幫他掖被角,突然一個人睡,還真有些孤單。如此想著,他就重新露了笑臉,擠在大壯和黑子中間,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三人一起笑出聲來。
瑞雪看得好笑不已,給他們又端了兩盤點心,叮囑晚上早些睡,就回去拾掇她和趙豐年的行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