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所有幫工和師傅就分了兩夥兒,一夥兒修葺一進正房,一夥兒按照趙豐年的要求在東側花園角上另建了一棟兩間小房,大間寬敞明亮,小間通透精巧,眾人本以為是做倉房所用,但早得到消息的張大河卻歡喜說道,“先生要開私塾,這是孩子們以後讀書的地方。”
眾人立時哄聲一片,原本村裏的蒙學散了,他們每每提起還覺可惜,畢竟誰都想自家孩子將來有個出息,哪怕不能考狀元進士光宗耀祖,起碼學個寫算,進城做個掌櫃夥計,也比土裏刨食強啊。所以,那幾個惹得趙先生發怒的族老們,不知被村人們暗地裏罵了多少遍。今日突然聽得孩子們還有地方讀書,那心裏的歡喜就別提了,把這兩間學堂當做了皇宮來蓋,活計細之又細,生怕有一處不好,委屈了先生和孩子們。
待得晚上,消息傳遍全村,裏正和族老等老成精的人物,自然要比村裏人清楚,蒙學先生與私塾先生兩個稱呼的不同,但他們也齊齊閉了嘴,再惹得趙豐年發怒,連私塾也不開,他們可要被村人恨死了。
家裏忙成一片,趙豐年卻把賬本等物交代給瑞雪,日日穿戴一新,坐車進城,也不知在忙些什麽,有時傍晚回來身上還有酒氣,甚至衣袖沾著女子的口脂,一次兩次還好,隻有照料他的瑞雪知道,但是三次四次之後,就被住回來的吳煜發現了,這小子勃然大怒,撕扯著趙豐年的袖子,眼睛血紅,仿似要吃了他一般。
趙豐年酒醉,身子有些癱軟,被他這麽一折騰,更是頭暈欲嘔,瑞雪連忙投了濕毛巾給他擦了手臉,又灌了一碗醒酒湯下去,見他眉間不再緊皺,就安頓他睡了。
吳煜把拳頭握得死緊,見姐姐不但不氣惱,還如此費心照料,心裏簡直要氣得爆炸一般,抬腿就跑去了張家和高家,把張嫂子和翠娘都請了過來。
張嫂子和翠蘭不知出了何事,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進屋一見瑞雪夫妻都沒有異樣,就放了心,轉而埋怨道,“煜哥兒這孩子,也不說到底何事,把我們兩個著實嚇得不輕。”
瑞雪聽得這話,瞪了吳煜一眼,卻見他脖子梗著,極是倔強模樣,就拉著他,同張嫂子、翠娘一起回了堂屋。
張嫂子剛才嗅得屋中有酒氣,就問道,“先生可是喝醉了?可熬了醒酒湯?”
瑞雪沒等回答,吳煜就氣道,“醉死他才好,姐姐忙碌不休,他卻日日出去尋歡作樂。”
“尋歡作樂?”張嫂子和翠娘臉色都變了,眼裏也染了怒氣,在她們心裏,男子就是貓,不偷腥的少,但是趙豐年卻必須是狗,忠誠而執拗,隻能對瑞雪一個人好。因為瑞雪不隻與他有夫妻情分,更是恩人,沒有瑞雪,他早不知道投胎何處去了,還有命去尋歡作樂?如若果真如此,他就太對不起瑞雪的辛苦了。
“按說先生的性情,也不是那種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張嫂子年紀大上兩歲,性子也沉穩一些,雖說惱怒,但是也不肯輕易冤枉趙豐年。
翠娘想了想也道,“嗯,我也覺得先生不是那種人。”
吳煜還要說話,卻被瑞雪一巴掌拍在背上,攔阻道,“兩位嫂子,你們別聽煜哥兒瞎說。作坊馬上要開張了,先生這幾日進城,恐怕是同人談生意,難免要沾些酒水之物,不是有外心。”
張嫂子和翠娘齊齊鬆了口氣,吳煜卻不願意輕輕揭過,怒道,“談生意有去花樓談的嗎,我問過老錢了,今日馬車就是去了牡丹樓,你們不信,就進屋看看他袖子上,還沾了女子的胭脂呢。“
“當真?”張嫂子聽得他如此說,心裏就全信了,拉了瑞雪的手,想說什麽又替瑞雪委屈,“妹子啊,咱不能…嗯…跟著男人們因為這個賭氣,哪個大戶人家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那樣日日對著也煩心,這外麵的,起碼還能裝著不知道,先生恐怕是最近忙碌,出去喝酒尋個樂子,過幾日收心就好了…”她說著這話,其實自己都不信,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妹子啊,你怎麽這麽命苦呢,整日勞碌,就為了他的命,他還這般待你,真叫人心寒啊…”
翠娘也跟著抹眼淚,“先生看著性情那般好,怎麽還是這種人…”
瑞雪被她們兩個鬧的是哭笑不得,雖然趙豐年這幾日是有些行事異常,身上常有女子痕跡,但她卻不相信,或者是有理由相信,他絕對沒與青樓女子有何實質上的瓜葛。
因為他的身世在那裏放著呢,過年祭拜時,他寫了生母的靈牌,就證明這個讓他又自卑又敬重的青樓名妓在他心裏極重要,他也許因為愛屋及烏的關係,會憐惜那些妓子,但是卻絕對不會同她們有什麽實質之事,那些妓子在他眼裏隱隱與母親重合,他怎肯玩弄?
再者說,她長得也不醜,兩人相處也好,夜夜同炕而眠,若是他動了那個心,怎麽會不采近在咫尺的花朵,卻到外麵尋野花,她可不覺得,他與兔子的習性相近?
但是,她明白這事裏有這樣的關礙,自然不會懷疑,可這樣的理由又不好同吳煜和張嫂子等人說,隻得道,“嫂子,你們不必擔心,先生這幾日出去談生意,去何處,與何人見麵,我都清楚,先生沒有瞞我,自然也沒有什麽不堪之事,我相信他,嫂子們不要擔心。過幾日作坊開了,生意門路打開了,先生自然就不會這般了。”
張嫂子和翠娘以為瑞雪在強顏歡笑,可是仔細打量她的臉色,又不像傷心模樣,心中疑惑更深,但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拉了她的手,一迭聲的說道,“妹子,你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跟嫂子說,嫂子豁上這條命,也要幫你出氣。”
瑞雪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安慰了她們幾句,就送了她們出門,回身就拎了吳煜進他的西廂房,嗔怪道,“你這小子,事情沒弄清,怎麽就亂說?”
吳煜不服,眼睛瞪得溜圓,“我沒亂說,我明明就看見他身上有脂粉。”
“我也看見了,但是咱們沒親眼看見他抱著別的女子如何啊?再說了,就算看見他那般樣子,也要親口問問,才能下結論。以後不可因為氣惱,就隨意口出惡言。”
“姐,你偏袒他!”吳煜眼睛通紅,嘴角不自覺也抿了起來,瑞雪早熟悉了他的性子,一見他這模樣,知道他是真惱了,就攬了他到懷裏,拍著他的背,說道,“煜哥兒,姐姐知道你心疼我,但是咱們也不能輕易冤枉別人,這事兒,你先聽姐姐一次,咱們等等看,看看結果到底是怎樣的。你也知道,姐姐不會讓自己受委屈,若是先生真讓姐姐覺得心裏不舒坦,咱們就走,天下之大,哪裏都有個容身之處。”
“嗯,到時候我養姐姐。”吳煜聽得這話才終於安靜下來,鄭重點頭。
瑞雪好笑,揉揉他的腦袋,“行,到時候姐姐就等著吃香的喝辣的,讓你日日出門做工!不過,煜哥兒,現在咱們還是要相信先生的為人,好不好?”
吳煜勉強點點頭,瑞雪伸手扯了炕裏的被褥,替他鋪蓋好,笑道,“睡吧,姐姐也回去了。”
轉身之時,吳煜卻伸手扯了她的袖子,臉色微微有些紅,低聲說道,“姐,再陪我說幾句話吧。”
瑞雪左右打量兩眼寬敞的屋子和大炕,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小子,先前大壯和黑子陪你一起住,你還嫌吵,現在人家回去了,你又覺空得慌,這性子真是別扭。”
吳煜臉色更紅,“才沒有,就是…嗯,自己一個人有些無趣。”
瑞雪心疼他,就笑道,“那姐姐給你講個小故事吧,然後你就好好睡覺。”
“好。”吳煜大喜,爬上炕,三兩下脫了棉襖,就鑽進了被窩,瑞雪坐在他旁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肚子,慢慢講了個成語故事。
最後一句話落下,再低頭去看,吳煜已經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因為油燈光,在眼下投了一片秘密的陰影,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動,唇邊掛這笑,顯見正在做著一個美夢。
瑞雪愛憐的親了親他的額頭,這小子以前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倔強又冷傲,到了自家之後,倒是漸漸變得同年齡相符,馬駒子一般衝動莽撞,卻是少年該有的真實模樣了,但願他真正忘記了過去,以後的日子也順順當當的。
伸頭替他掖好了被子,吹熄了油燈,瑞雪就出門回了正房。結果一進屋子,卻見趙豐年歪靠在枕頭上,神情略顯萎靡,她忍不住嗔怪道,“怎麽醒了,可是口渴?”
趙豐年點頭,伸手使勁揉了揉太陽穴,喝了瑞雪端來的涼茶才覺好了許多,瑞雪扶了他躺下,也脫了棉襖,躺在一旁,囑咐道,“再出門少喝酒,你身子裏還有餘毒在,別再犯了老毛病。”
趙豐年半晌沒有答話,瑞雪扭頭,在黑暗裏也看不清他的臉色,就問道,“可是又頭疼?”
“你怎麽不問我,日日出去做了何事,萬一我真與別的女子有些瓜葛,你會如何?”趙豐年沒有答話,卻反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