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這大半年,鋪子開了,院子建了,買田置地還是第一次,心下難免有些激動,左等右等不見趙豐年回來,就下了軟榻,在院子裏來回走動,彩雲彩月這些時日學著數數,才學到一百,剛才就用白花花的銀錁子練了手,興奮得也是小臉兒通紅,一個扶著瑞雪,一個就趴在二門縫上觀瞧,終於見得那張家父子出了門,就喊道,“夫人,客人走了!”
瑞雪立刻提起裙角趕過去,正迎了一臉笑意的趙豐年進門,就問道,“怎麽樣,買到了嗎?多少銀子?”
趙豐年從懷裏拿了地契晃了晃,笑道,“買了,六百兩銀子,趙老板娘,你如今是名副其實的地主婆了。”
瑞雪歡喜的驚叫一聲,把地契一把搶到手裏,上下翻看,然後雙手插在腰上,斜著眼睛,做出一副傲慢模樣,說道,“趙老板以後可要好好恭維本夫人,否則,哼,不給你飯吃!”
趙豐年配合的做出一副謙恭模樣,連忙行禮,“夫人英明,小的一定唯夫人之命是從。”
瑞雪咯咯笑得歡喜,上前抱了他的脖子就要蹦到他懷裏,惹得趙豐年慌了手腳,連喊,“肚子,肚子!”
瑞雪無奈,老老實實放下手,摸摸肚子,撅嘴道,“這臭小子,真是礙事。”
趙豐年苦笑,天底下嫌棄兒子礙事的婦人,也就他家妻子這一個了。
瑞雪扯了趙豐年進屋,先把地契仔細藏好,然後翻了套半舊衣裙換了,就要出門去看她的新地盤兒。
趙豐年本來想攔著,外麵日頭毒辣,又馬上要吃午飯了,不是出門的好時候,但是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就沒法開口,索性喚了彩雲彩月,找了隻小籃子,裝了壺溫茶和兩樣點心,這才攜手往前麵去。
作坊裏,眾人也都是識得張家父子的,見他們走了就紛紛圍了張大河問詢,他們上門有何事,張大河想著眾人早晚要知道,何況這也是件喜事,就道,“掌櫃的,買了村外的水田。”
眾人頓時嚷成一片,他們可都是聽說,那水田裏的稻苗生了病害,張家才急著賣的,如今自家掌櫃買了,不是虧了。
張大河不知道那病害是趙家暗地做了手腳,但他就是盲目的信任自家掌櫃不是會吃虧的人,就笑道,“這事兒掌櫃知道,買價才六百兩,就是今年沒收成,也極合適。更何況,那災病也不是一定治不好,請個農藝師傅好好治治,興許還能剩一半收成。”
眾人想想也是這麽個道理,又開始紛紛出主意,提起自家哪個親戚說過,周邊哪個縣裏的農藝師傅手藝好。
正這時,趙家夫妻出得二門,眾人就齊道恭喜,趙豐年點頭,囑咐英子幾個,“這幾日天氣熱了,大夥做工辛苦,今日中午多添兩個葷菜吧。”
英子笑著應下,眾人又齊齊道謝,他們夫妻這才比肩出了大門,有人就羨慕道,“咱們掌櫃的真是好福氣,自從娶了老板娘,開鋪子,建院子,這又買了水田,家業眼見就興旺了。”
英子不著痕跡的掃了低頭不語的巧兒一眼,笑道,“當初掌櫃的重病,老板娘也沒少跟著擔驚受怕,大難之後有大福,老天爺可是長了眼睛的。”
眾人都點頭,笑嘻嘻散了,各自去忙。
趙豐年和瑞雪一路慢走出了村子,正遇拉著奔雷從河邊回來的吳煜三個小子,見得他們兩人步行出門,很是驚奇,問及緣由,聽得那水田被自家買下了,吳煜心中有數,還沒如何歡喜,大壯和黑子卻是差點跳起來,都說上當了,那水田稻苗染病了。
瑞雪拍拍他們的肩膀,寬慰了兩句,吳煜也道,“笨蛋,我們家是那吃虧的人家嗎。”
兩個小子撓撓頭,見得趙家三口都是一臉篤定,也就半信半疑的跟著一起下了田。
曬了這半日,田裏的稻苗又蔫了三分,簡直就是浮在水上了,任是瑞雪知道內情,也是忍不住擔心,想要蹲下身去查看,被趙豐年攔了,親手拔了一株,示意她看根部,果然那泥土裏埋的半截都是嫩綠之色,就是上麵的葉子,雖是色澤枯黃,摸起來卻也不覺得多幹澀。她這才放了心,待要往地中間走走,趙豐年又堅決不允,隻得找個柳樹陰涼處坐坐。
這片水田西側臨著小河,隻在南邊山腳下有片大樹,眾人就朝那裏進發,到得跟前才發現,樹下早就坐了個垂頭喪氣的男子,正是那張江。
張大戶因為低價賣了水田,心裏氣恨無處發泄,就拿了張江出氣,踹了他好半晌,還把拖欠兩月的工錢也扣下了,攆了他出府。
他想著家裏老母患了風寒,需要銀錢買藥買吃食,他卻失了差事,自覺沒臉回家,就在此處躺著放賴,沒想卻同瑞雪等人遇到一處。
趙豐年本來就打算找個熟知這片水田的人,問詢幾句,此時見得他在此,就攀談起來,張江心下煩悶不想多言,但是以前趙家哪次辦酒宴,還是過節送粽子,都沒落了他這份兒,他也不好怠慢,就一一答了,待聽得趙家成了這水田的新主家,立刻就蹦了起來,一迭聲的擺手,說道,“若是我還在張家,這話我死活不能說,但是我如今被張家攆出來了,也不能看著趙先生吃虧,隻有說實話了,這田裏的稻苗得了黃葉病,兩三年之內這塊田種啥都不收,先生趕緊去張家把銀子要回來吧。”
趙豐年早前聽過人說這張江過於懶散油滑,沒想到還是個講情義的,不肯提前說破,壞主家之事,此時也是真心替他們著急,就動了留下他繼續看稻田的心思。
夫妻同心,瑞雪也有這個打算,見他看過來,就微微點了頭,趙豐年於是說道,“我們府上的安伯,以前在南方時,見過這樣的病症,雖說治起來麻煩些,倒也能保證收成。”
“真的,那可太好了,這一百畝水田呢,真絕產就太可惜了。”張江到底看水田也有幾年了,多少有些情分在,聽說不會絕產,立刻就歡喜起來。
趙豐年又道,“我們府上買了這塊水田,卻是缺人照管,若是張師傅沒有更好的去處,不如就留下繼續照管,工錢比張府多漲兩成,每月還給三升米糧,如何?”
張江聽了之話,隻覺老天爺一定是開眼了,這樣的好事居然能落到他頭上,立刻跪倒就磕頭叩謝,“掌櫃的放心,我張江以後這條命就是趙家的,但凡這片水田,缺了一株稻苗,都任憑掌櫃處罰。”
趙豐年扶起他,笑道,“哪有那般嚴重,隻要比以前經心看顧就好。”
張江臉色一紅,拍著胸脯又是一番保證。
趙豐年想起晚上還要撒解藥,就道,“聽說你家老母病了,你今日先回家去照料吧,明日再上工也不遲。”
張江更是感激涕零,連連道謝,然後就一溜小跑回去,告訴老母這個好消息。
彩雲彩月在樹下鋪了油氈,擺好茶水和點心,瑞雪帶著幾個孩子坐下來,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指了那水田中間,好似隨時都能倒下的小草棚,笑道,“以後這就是咱家的田產了,那小草棚看著太寒酸,過些時日,脫坯蓋個三間小土房吧。”
隻要她歡喜,趙豐年自然不反對,幾個孩子也紛紛發表意見,這個說要在田邊種上荊棘,防備山上小獸下來禍害稻苗,那個說要在河邊攔上水壩,萬一哪個年頭幹旱,田裏就不怕缺水了,瑞雪聽得眼睛發亮,讚了他們的書沒有白讀。
一家人正說得熱鬧,遠遠就見村裏的族老裏正還有些年歲稍長之人都趕了過來,顯見是得了趙家買田的消息,瑞雪和趙豐年對視一眼,都是又感激又無奈。
果然,裏正大老遠就喊道,“趙先生,聽說你買了這水田?”
趙豐年拱手行了禮,這才道,“正是剛剛買下。”說完不等眾人開口說那災病之事,就把安伯抬了出來,聽得這災病不嚴重,很快就能治好,大夥兒都鬆了口氣,轉而又歡喜起來。
這塊水田,被張大戶半騙半買去,也有三四年了,如今終於回到了自己村人手裏,雖說不是原來那般,家家都有兩畝,但是也總比落在外人手裏強啊,再說,趙家一向仁厚,就是佃給村裏人種,租子定然也不會太苛刻。
眾人站在一處談笑,無論老少都是真心替趙家高興,趙豐年就喚了彩雲過來,吩咐她回家去交代張大河進城買辦吃用之物,晚上擺幾桌酒宴,同村人們一起慶賀。
這水田就在村邊,不論春種秋收定然都少不了村裏人幫手,瑞雪自然明白這道理,笑著又補了兩句,記得去吳家老店,多搬幾壇好酒回來,“酒咬兒”那裏的好吃食也多裝些,給大夥兒都嚐嚐新鮮。
眾人都是擺手說不必,但是那眼裏可都是滿滿的笑意,又是說笑兩句,大夥兒也就都散了,回家喚了各自的兒媳或者老婆子,下午去趙家幫忙搭把手兒。
趙家如今作坊裏人手充足,擺幾桌酒宴,哪裏就用村裏人幫忙,但是瑞雪卻從沒拒絕過,這般也是同村人們相處的好機會,總比高高在上,惹人畏懼要好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