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周圍的鄰人,原本以為經過早晨那麽一鬧,鋪子今日要關門的,沒想到,除了栓子沒有露麵兒之外,鋪子照舊做生意,木架子上陸續擺滿了各種新鮮出鍋的吃食,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惹得拎著書本去學堂的幾個頑童,站在門口流連,不肯太快離去。
有那喜好八卦的婦人們就進去買些小菜之類,順便探問兩句,鐵林和高福全都是笑著應對,臉上沒有半點兒擔憂之色,眾人心裏都是暗暗猜測,難道這鋪子的老板一家是個有背景的,惹了那樣難纏的地痞都半點兒不懼?
瑞雪在後院哄著大路和妞妞玩了半晌,估摸著大鐵鍋裏的肉皮熬得差不多了,就要起身去起鍋。
翠娘這一會兒不管如何忙碌,都要時不時跑來問上幾句,生怕她剛才那般捉賊,動了胎氣,此時見她還要去做活兒,自然不肯,死活按了她坐在椅子上,然後喊了張嫂子一起,小心翼翼把大鍋裏稍顯粘稠的湯汁盛出來,倒在一個四方的黃銅盒子裏,瑞雪嚐了嚐味道,很是滿意,就指點著她們裝進竹籃,順到水井裏涼著。
眼見日頭漸漸升高,趙豐年和栓子還沒有回來,王嫂子就開始惦記,不時跑去鋪子門口瞧瞧,瑞雪就勸慰道,“他們出去時,並沒有經了那些人的眼,必定不會有何危險,嫂子安心歇著吧。”
王嫂子也覺自己有些擔心太過,臉色微紅,坐下喝了半杯茶,到底還是心慌,就道,“眼見吃午飯了,我去炒兩個菜吧。”
瑞雪有了孩子之後,越發能體諒一個母親的心情,知道她是想找些事做占著心思,就道,“好啊,嫂子做兩個葷菜,先生和栓子在外奔波一上午,定然肚中饑餓,多吃些肉食,補補氣力。”
王嫂子眉開眼笑的應著去了,翠娘忙著給自家兩個淘氣孩子洗手,剛要張口說什麽,就聽得那院門外的後巷,隱隱傳來笑聲和答話聲。
“王老七,我回來了,今日買賣好,賺了不少工錢,等一會兒我備好小菜喊你來喝酒啊!”
“咦,我可比鐵口直斷更靈驗了,說你今日要賺座金山回來,還真成了。”
“明日趕緊市口擺攤去,我劉德勝給你打證言,哈哈。”
“好嘞,必去,必去!”
翠娘和瑞雪對視一眼,都是聽出這說話之人就是早晨抬了趙豐年和栓子出門的鄰居,果然,不到一刻鍾,那個隔壁牆頭上就跳下了一大一小兩人。
趙豐年放下長衫,抬眼見得瑞雪半靠在樹下的椅子上,正笑盈盈望向他,心下就是一暖,暗歎,這種有人擔心有人等待的感覺真好,他快步走過去,笑道,“可是惦記我了?”
瑞雪點頭,“我怕你這江湖大俠,因為經年不練武,被幾個毛賊收拾了,可就丟人了。”
趙豐年哪裏願意被妻子看扁,就道,“區區幾個地痞,哪裏能傷得到我。這一上午沒有白耽擱,事情有些眉目了。”
“打探明白了?是哪裏的人來搗亂?可問出幕後主使來?”瑞雪這半上午,就惦記那背後主使者呢,聽得趙豐年如此說,就一迭聲的問出來。
趙豐年無奈,上前坐了另一把椅子,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喝了,瑞雪微微臉紅,自己隻顧著好奇,倒是忘記他跑了半晌,定然渴得厲害,她趕忙執壺替他續了半杯,又招呼栓子過來也解解渴。
栓子笑嘻嘻接了茶杯,還沒等喝,就被聽見動靜跑出來的王嫂子拉了過去,“兒啊,你沒傷到吧?”
她上上下下把兒子打量個遍,確定沒什麽傷處,這才鬆了口氣,栓子有些扭捏的動動肩膀,說道,“娘,我跟著師公一起出去,怎麽能傷到?”
王嫂子也覺自己有些失態了,哈哈一笑,剛要說話,突然嗅得一陣焦香,立時喊道,“哎呀,我的紅燒肉啊。”說完撒腿就又跑回了灶間。
眾人都笑了起來,連同剛剛進來的高福全,圍成了一圈兒,問起打探經過,趙豐年就示意栓子學給眾人聽,栓子咕咚咚喝幹了茶水,一抹嘴巴,就講了起來。
原來,趙豐年同栓子坐著轎子,到了市口就下來了,那劉叔也是個精明的,半句沒有打探,隻笑嘻嘻說,承蒙惠顧,完全一副做買賣的口吻,趙豐年自然不會虧待他,也沒有問多少工錢,直接給了一小塊碎銀,劉叔樂得笑眯了眼,立刻打蛇隨上棍,又道回去時,若是需要轎子盡管來找。
趙豐年索性又給了他一塊碎銀,要他就在此等候,到時候直接再坐他的轎子回去。
不必出力氣,又賺得比平日多,另三個轎夫自然也不反對,留了一人看轎子,然後就歡喜的一起去了旁邊的茶館聽書,。
趙豐年帶著栓子找到府衙時,老王正搖頭晃腦,打著官腔同一個胖員外周旋,那人買了幾十畝水田,卻極吝嗇,不願意送些“潤手”,老王自然不喜,卡在手裏不肯替他上皇冊,換名字,隨便指了小錯就拖上幾日,胖員外被抻了一月,終是忍耐不住,今日送了五兩銀子,算是把事情辦妥了。
老王勻了一半給手下的兩個小吏,笑道,“晚上去‘酒咬兒’喝兩杯,我請客。”
他手下一個機靈的小吏,就道,“書辦家裏的公子,可是個有才的,小小年紀就當了掌櫃,我們一直想見公子一麵呢,指望也沾沾靈氣,興許俺們家裏那幾個愚笨小子就也開竅了。”
老王明知道他是奉承,但心裏還是極受用,臉上笑得越發像朵花,就道,“什麽公子不公子的,說起來,你們可是他的叔叔輩呢,栓子那小子也是個愚笨的,都是他師傅教得好,等晚上到鋪子,我要他給你們見禮。”
那兩人都道不敢,正說笑著,趙豐年和栓子就找了來,老王驚喜的接了他們進來,當先就給趙豐年行禮,看得那倆小吏,都是猜測這年輕公子是誰,怎麽老王會如此禮待?
趙豐年自然不肯受老王的禮,讓到一旁,笑著還了他一禮,兩人寒暄兩句,老王就替那倆小吏介紹,“這位是我家小子的師公趙先生,‘酒咬兒’就是趙先生的產業。”說完又指了栓子笑道,“這就是我家那愚笨小子了,得她師傅信重,做了鋪子掌櫃。”
兩個小吏連忙上前見禮,嘴裏客套誇讚不停,猜得他們兩人上門必是有事詳談,很快就借口還有活計要忙,坐回了角落的桌子。
老王請了趙豐年坐在自己的桌案前麵,親手替他上了茶,然後問道,“趙先生今日怎麽有事來我這裏,可是家裏又添置了什麽產業?”
他本是隨口一問,哪裏知道趙豐年進城之前,真揣了那百畝水田的田契,今日若不是有事,也是打算來走一趟,上個檔子的。
“王大哥還真是料事如神,我前幾日剛買了村外的一百畝水田,正要勞煩大哥給更名上檔子。”趙豐年從袖子掏出一張稍顯破舊的契紙遞了過去。
老王接了,驚喜道,“先生和老板娘真是神人一般,不過半年,家業就如此興旺,大小鋪子買了三處,如今又有百畝水田,若是再等幾月,怕是連城中的大院子都要買上兩座了吧?”
趙豐年淺笑,“王大哥謬讚了,我們夫妻哪裏有那能耐,都是大夥兒齊心協力相幫的結果。”
老王打開櫃子,翻出皇冊,栓子笑嘻嘻上前為爹爹研墨,老王很快就重新寫了契紙,又要登錄上冊子的時候,趙豐年卻道,“王大哥,還是寫栓子師傅的名字吧。”
老王一愣,趙家那院子和碼頭的鋪子,是瑞雪辛苦賺下的,這他比誰都清楚,寫了瑞雪的名字,是趙豐年男子度量大,而城中三個鋪子,兩個小的不值什麽銀錢,那個大的,據說是別人送瑞雪的見麵禮禮,也勉強說得過去。但是,這田產可是大事,怎麽還要寫女子的名字?
他想了又想,還是開口勸道,“趙先生,這田產還是寫到男子名下好,若是將來有了子息,也好分家…”
趙豐年知道他是好意,但是這水田是瑞雪起意要拾掇張大戶,最後才以極便宜的價格半買回來的,他怎麽肯居功,當然也要寫瑞雪的名字才好,將來她願意給女兒做嫁妝,或是賣了出息給自己添置衣物首飾都好,至於兒子們的家業,自有他親手去賺。
當然那一日也不會太遠,秋時,那牛豆計劃賺回的銀錢到賬,他就要開始著手進行其餘買賣了。
“謝王大哥惦記,還是寫內子的名字吧。”這些內情,趙豐年自然不好說,隻是淡笑著,堅持要寫瑞雪的名字。
老王心裏更是佩服,趙娘子能找到這樣的夫主,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啊。
他躬身在那皇冊上白紙黑字,寫得分明,“雲家村外水田一百畝,趙秦氏。”
待吹幹了墨跡,他又蓋了印,就道,“地契收好了,以後可是憑證。”
趙豐年點頭,從荷包裏掏了隻五兩的銀錁子遞了過去,老王慌得連忙擺手,微惱道,“先生,你這可是在打我臉,我要誰的‘潤手’,也不能要你的!你們一家待我家栓子如同親生,我在這般貪財,可是忘恩負義了。”
趙豐年不理他的推辭,直接把那銀錁子塞到了書冊之下,微微扭頭示意老王去看那兩個小吏,笑道,“若是王大哥一人,我可真就不客套了,但是今日新結識這兩位兄弟,怎麽也要留個喝茶的銀錢,待改日大哥三人一起去我那鋪子,咱們再好好喝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