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煜眼裏精光閃動,臉色越來越陰沉,半晌,隻聽“哢嚓”一聲,手裏的竹筷被他生生攥成了兩截兒,“我姐姐被趙家休棄了?”
閆先生一愣,不知殿下為何如此發問,武烈卻是上前應道,“回殿下,趙家長輩沒有承認那親事,一直在…僵持。”
話音剛落,吳煜就抓起手邊的茶碗狠狠摔到了地上,眼睛紅得能滴出血來,“好,好你個趙家,好個吳家,當我姐姐是什麽了,小妾不成?”
閆先生心思急轉,到底想通了其中關節之處,越發覺得頭疼不已,試探著問道,“殿下,要不要派人把趙夫人母子接來武都?”
沒等吳煜應聲,武烈當先反駁道,“不行,武都這裏更危險。”
吳煜眼睛微眯,手下無意識的摸著腰側的荷包,半晌才道,“送消息到彤城,別的都先放下,全力打探我姐姐的下落,若是姐姐平安無事,那一切都好,若是姐姐傷到半點兒,就把趙家私販鐵器的罪名坐實,我要他趙家上下砍頭,給我姐姐出氣。”
閆先生還想勸說幾句,畢竟他們清楚其中幹係,太子那邊卻是不知,若是能利用趙家,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們的勝算就更多三分。可是一瞧得主子拳上青筋暴起,就又咽了回去…
再說趙家上下又熬了一日,晚間時候,去客棧送信的風調飛奔回來,說瑞雪母子已是走了一日了。
趙豐年正被幾老纏著商議送去吳家的聘禮,聽得這個消息,拔腿就往門外走,可是不等族老們上前抱腿哀求,他卻停了腳步,仰頭望著漆黑陰沉的夜空,沉默不語,半晌之後,突然一頭倒地,昏迷不起。
趙家眾人大驚,慌忙掐人中,請大夫,得知隻是一時氣怒攻心,也就放了心,輪流守在床前,生怕他夜半追去或者再有個好歹。
第二日一大早,趙家的聘禮就由二老爺、三老爺親自帶人送去了吳家,吳家仿似沒有聽說過趙家欲退親之事一般,並沒有為難,順利收了聘禮,又以吳大老爺想親眼送侄女出嫁的借口,把婚期定在了三日之後。
趙二老爺和三老爺,沒有受到冷遇,心裏倒是稍稍好過一些,末了就提了兩句趙家之事,吳大老爺立刻應道,馬上派人去武都幫忙打探一二,興許都是誤會。
果然,成親前一日,那王秋道再次上門,言道戍邊軍裏兩個小管帶不合,互相陷害,才把趙家卷了進來,如今已是查清,趙家是清白商賈,以後大可繼續繼續經營商路,武都扣下的人手也很快就會放出來。
病愈的趙豐年臉色平淡的塞了兩張銀票,就送了他們出門。
趙家老少終於被放了出來,各個都是臉色憔悴,狼狽不堪,見得長輩,有放聲大哭的,有歡喜磕頭拜謝老天的,有急著回家拜見母親,安慰妻兒的,趙豐年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嘴角的冷笑怎麽也掩不住…
他大步邁出院子,直奔白家而去,白展鵬木三欒鴻和陳家鼎幾人正聚在一處喝酒閑話兒,見得他來,白展鵬第一個笑道,“二哥明日就當新郎官了,今日還有閑暇來找兄弟們喝酒?”
趙豐年聽得這話,腳下一頓,半字不答,掉頭就走,木三幾人趕忙上前攔了他,半拉半拽著進了亭子,勸慰道,“白四弟,就是個口無遮攔的,二哥別見怪,咱們喝酒喝酒。”
趙豐年推開木三遞過來的酒杯,直接抓起酒壺,咕咚咚灌進了肚子,喝完仿似沒有盡興一般,皺了眉頭,說道,“給我上兩壇來!”
早有小廝小跑著去取了兩壇,他一手拍開泥封,仰頭又灌了大半,木三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勸道,“二哥,你心裏不舒坦,就同兄弟們說說,這般飲酒傷身。”
“就是,趙兄,人生在世,哪有過不去的關卡,要看開一些,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陳家鼎也勸起來。
趙豐年閃開他們的手,沉默著把剩下酒水都喝了下去,一把抹淨嘴角的酒漬,仰頭哈哈大笑,笑聲震得亭子頂蓋上的灰塵都是撲簌簌落下,“想我趙豐年,堂堂千金公子,驕傲一世,就以為天下去得,但凡所想,沒有不能實現的。
可是如今才知,都是假的,我除了空有一身殺人和賺錢的本事,其實就是個廢材,沒有權勢,家族之人說被關押就關押,說要我娶親就得娶親,眼見疼如心肝的妻兒離開,我甚至都不能追上去。
我就是個廢材,以後都叫我廢材公子,哈哈,哈哈!”
眾人都是聽得心下酸澀,互相對視一眼,低頭歎氣,殺人也好,賺錢也好,終歸是抵不住權勢的厲害,一人之力,總不能與一國相抗…
兩壇酒下肚兒,趙豐年如願以償的醉倒了,白展鵬幾人上前扶了他,想要送去客房,卻聽得他口中依舊在低喃,“我要報仇,我要雪恥,不管多少年,我都要去找我的妻兒…”
白展鵬突然就想起那日他坐在樹上,聽得那女子說的那句怪話,“歲月就是一把殺豬刀!”
於是,長長歎出一口氣…
大紅色的八抬花轎,晃晃悠悠走在通往趙府的大街上,吹打班子,賣力氣的鼓著嗩呐,敲著皮鼓,一路熱熱鬧鬧往前走著,趙豐年一身大紅長袍,金色腰帶,頭戴金翅帽,騎在高頭大馬上當先引路,若是不看他那黑沉如墨的臉色,就是彤城最英俊的新郎官了。
彤城百姓們聚在路旁,指點說笑著,消息不靈通的就道,“哎呀,趙大公子還是更喜愛吳家小姐,到底娶來做正妻了。”
有那聽到些風聲的就小聲說道,“喜愛什麽,若不是吳家使了手段,趙大公子能娶這敗德女子?”
諸如此類的閑言,處處皆是,趙豐年如同麻木的木偶一般,聽到耳裏就又倒了出去,臉色半點兒未變,牽馬的風調和雨順看在眼裏,心下都是替主子難過。
眼見迎親隊伍拐過街角,都能見到趙家大門了,街道那頭兒卻也來了一對吹打班子,鼓聲更沉,嗩呐更響,仿似憋了勁要壓過迎親隊伍一般。
趙家門前看熱鬧的閑人,還有迎親隊伍都是納悶,不知這又是誰家娶親,但是卻沒看見新郎官和花轎啊。
正是疑惑的時候,那吹打班子已是到了趙府門前,迅速往兩側一分,其後就走出一個中年男子來,有人識得就道,“這是甘苦茶樓的莫掌櫃!”
甘苦茶樓?那不是安國侯府陳小姐一手開起的嗎,這難道是踢場子來了?
眾人齊齊打了雞血一般,眼睛瞪得比牛還大,生怕錯過一點兒精彩之處。
果然,莫掌櫃笑嗬嗬同四周眾人拱手見禮,然後才看向馬上的趙豐年,高聲說道,“趙大公子,今日成親,小人給您道喜了。原本依照小人的想法,今日是不願前來的,但是,我們小姐北歸之前,曾托小人給趙大公子送上一份賀禮,祝趙大公子與吳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趙豐年眼神閃動,心下滋味難辨,不知是該歡喜還是悲傷,抬手拱了拱,淡淡應了一句,“勞煩莫掌櫃了。”
莫掌櫃卻是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展開大聲讀到,“陳霜月,有夫趙豐年,因其驕傲自大,不守信諾,以致夫妻感情破裂,故立此休書休之,以後各自婚嫁,永無爭執。恐後無憑,自願立此文約為照。立約人,陳霜月,武國紀五百三十九年冬末。”
話音落下,趙家門前死一般的寂靜,人人都忘了該做些什麽,腦子裏隻有“休書”兩個大字在不停的翻滾。
平日隻聽說男子休妻,今日卻聽說有妻子休夫的,這簡直就是武國有史第一例。
最重要的是,吳家嫁女,本是原配正妻,這般在成親當日,突然就變了填房,這就如同被人當麵大大扇了兩個耳光,響亮又清脆…
不知是誰先開了口,總之隨後而來的喧嘩聲,議論聲,差點掀翻了整個城池,有老者怒罵有違禮教的,有讚陳家女手段高明的,有幸災樂禍的,有惱怒憤恨的,形形色色,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莫掌櫃收了書信,遞到有些呆愣的趙豐年手中,又行了一禮,笑道,“趙大公子,如今妻位已經讓出來了,你可以繼續拜堂娶新妻了。”說完,他就帶人轉身走了。
聞訊趕出來的幾位老爺子,氣得臉色鐵青,幾乎要怒罵出聲,但是瞧得趙豐年臉色木然,把那書信塞到懷裏,就又都沉默下來,轉而張羅著邀請眾人進去喝喜酒,迎新人下轎。
吳家人有些猶豫,但是小姐已經抬出門,死活也不能再抬回去,隻能先認下此事,以後再讓主子們去算賬…
夜色深沉,喧鬧一日的趙家漸漸沉靜下去,喝得腳下打晃的趙豐年終於回到了新房,兩個吳家的丫鬟接了風調遞過去的紅包,就下去了。
趙豐年揮手打發了風調,就邁步進了屋子,吳湘雲正是攥著帕子生悶氣,心裏想著若是夫主哄哄她,她就幫忙向父母求情,若是待她不好,這口氣她可忍不下,正這般想著,那頭上的大紅蓋頭,就被扯了下去,她被驚得愣了一下,待眼睛適應了屋裏的昏暗,就瞧得趙豐年雙眼迷離,嘴角含笑的看著她,那臉上仿似有千般柔情,萬般疼惜。
她忍不住就羞得低了頭,也忘了問那休書之事,趙豐年扯下腰側的一個荷包,遞到她鼻前,說道,“娘子,你嗅嗅這香氣可好?若是娘子不喜歡,為夫再去換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