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每破諸侯,寫仿其宮室,作之鹹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複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鍾鼓,以充入之。”
始皇橫掃八荒,一統寰宇。所滅六國之後,並未將這些從前六國的王公統統殺死,而是將這些人仍舊保留了諸侯國君主的待遇。史記這一段所載,可以說始皇是曆史上諸多帝王之中十分仁慈的了,也是曆史上絕少幾個不殺功臣的帝王。既然對自己人都這麽大方,對敵人,始皇當然也沒下辣手。
六國王公是始皇在山東之地最大的威脅,對於這些威脅,始皇並沒有一殺幹淨。而是每一滅國,便仿造被滅之國王宮的風格樣式複製建立了一座王宮。這樣,六國盡滅之後,這些亡國的王公貴族都住進了始皇為他們修建的宮殿中。並且,將戰爭中收得的六國美人都充實了進去,去服飾那些王公們。
這樣的待遇,可謂是極為優渥了。不過,嬴政這般做了,那六國貴族們都領情了嗎?
答案是否定的。
從臨淄開往鹹陽的馬車中,坐著一個三尺長須的中年人。一身青衣,相貌堂堂,田儋在搖晃的車上也不忘捧著一卷竹簡。
隻是,這竹簡之中並非是尋常書籍,而是一封密報。六國的王公貴族盡數被遷到了鹹陽六國宮,待遇上雖未落下,可實際上已然嚴加看管,嚴密監視。但這並不代表六國王公對外界完全失去了聯係。
若說前些年嚴密監視被得到充分實行,眼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帝國的財政困難最大的兩頭,一在軍事支出,一在大規模工程建設。而曆代軍隊都脫不了的一個便是軍費上的黑暗,秦朝腹心之地遠離戰爭已經有百年之久了。沒有戰爭的危險,軍事訓練上也開始了懈怠。而負責看守六國宮的軍隊也是如此,被賄賂的軍官讓六國王族和外界開始連結了上來。
六國王連接接外部的通道並不是身在六國宮的他們,而是同為散落在六國故地的諸多王族後代們。古代通訊極不發達,雖說秦朝建了馳道、直道,甚至還有雛形的驛站。但這些並不能解決六國遺族們溝通六國潛藏勢力的問題。
故此,這些身份貴重的王公們便將權力轉化影響力轉移到了並沒有被強製遷入六國宮的王族後代。
而田儋,便是齊國王族之後。身為王族之後,而今卻隻是一介平民,而且還要時刻隱藏自己的身份來暗中謀事。這種滋味對於田儋而言十分難受。
不過,這種事情傳到田儋手上已經是第二代了。齊國是六國之中最後一個兼並的,抵抗力度也還沒有燕國大。燕國國力遠弱於齊國,卻一再遷都抵抗。而齊國卻輕而易舉被秦軍給攻陷了。對於自認富裕文明的齊人而言,從骨子裏,是看不起秦人的。再加上諸多消極情況交雜,齊地對於秦朝的統治是個什麽看法用腳趾頭也能猜得到了。
而此次,田儋便是要遠赴秦都鹹陽,聯係其餘王族後代,共謀複國大業。
馬車駛入鹹陽,田儋掀開窗簾,卻發現此刻的鹹陽如同一個沉默噬人的巨獸一般。街頭巷尾,一隊隊士卒虎視狼顧,盯著進入鹹陽的東方來客們。
田儋冷笑一聲,馬車駛入安國坊的一間平凡無奇的小院中。安國坊居住之人頗多是駐紮在山東之地郡縣的軍屬們。出於對六國故地的憂慮,始皇在大規模遷徙六國遺民到嶺南之地後,同樣在六國故地駐紮了許多秦隴川蜀之地的秦人士兵。
事實上,天下一統後,原本因為諸國分裂而造成了隔絕已然消失。秦隴之地真正的老秦人比例降到一個驚人的地步。
而身為帝都的鹹陽,更是天下之民具居之。田儋偽裝為齊地一派遣軍官的家屬來到安國坊,一點都沒有驚動鹹陽之內的任何大人物。
田儋從馬車中下來,身旁一名壯仆立刻走到門前敲門。
吱呀……
大門探出一個老仆白發蒼蒼的腦袋,待看明了來人。連忙打開門恭敬施禮。田儋也沒有管他,徑直走入。
與田儋身負同樣使命的人還有許多,這些人或為商戶,或為落魄文人,紛紛進入鹹陽城。
翌日一早,休息了一晚的田儋洗漱完畢後便走入了書房。吩咐仆人不得放人入內後,便走到書架之後。
田儋走到第三個書架,拿起第二排中的一卷竹簡,將竹簡之下的一個倒三角形的按鈕左轉一圈半,又右轉兩圈。
不多時,轟隆一聲,書架旁邊的地板徒然移開一個七尺長寬的洞口,而洞口之下便是一級級向下的階梯。田儋麵不改色,走入階梯之下。
走到地下密道之中,摸出火撚子,一吹,燃起的火光驅散了周圍的黑暗。田儋將火撚子探到牆邊,順著牆邊走了些許,燃起了布在牆邊的火把。
用長袖甩了甩,驅散了一下地下密道中汙濁的空氣。將火撚子熄滅,舉起火把,走向狄道的深處。
走了不多時,約莫六七十餘步。田儋便停住了步子,用手摸著牆壁,探到了牆壁上一處安置火把的鉤子,將鉤子一扭動,轟然一聲,鉤子對麵徒然打開了一道門。
田儋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整理了一下衣著,將火把放到外間鉤子上。昂首步入了密室之內。
室內頗為簡陋,人卻不少。看衣著,都是富貴,舉止儀態也是端端正正,昂然之間一股貴族的氣質。
一代富貴,三代貴族。說的,便是一個家族內在修養的形成。室內之中,便是齊國權貴之後,一代代下來,這底蘊沉澱自當雄厚非常。
田儋一入內,眾人紛紛注目而視。也不怯場,年歲隻不過三十餘的田儋越過眾人,在所有人或豔羨,或嫉恨,或欣賞,或期待的目光中做到了主位。
雖說無論是輩分,還是身份田儋無疑都要落這群人一大截,但被限製居住在六國宮的貴人們除了身份上的尊貴,早已失去了對故地的掌握。那些散落於故地的錢財,人力早已不在掌握。而今同為一族,同謀複國,道相通路相合,自然彼此互相協力。故此,主位也就落到了田儋身上.
田儋目視眾人,道:“我自臨淄而來,聽聞隴西巨變,致使秦庭疲於奔命,有複國之機。不知,你們誰了解隴西之事?”
場內之人紛紛僵目光投到一個相貌普通,座次也靠後的中年人身上。這中年人名作田蓋,本是斥候出身,猶擅消息打聽之事。
田蓋本也是齊國王族之後,不過論起血親來卻是旁支到不知道哪裏去了。血緣之上已是淡薄,身上衣服也頗為簡陋。看起來,生活並不闊綽。
起身,田蓋開口道:“據我所查。隴西的魚家應當是叛亂了。據說魚家得罪了扶蘇,又惡了王賁。還被自己的主子胡亥所拋棄。期間當有隱私,不過我查了一會折了三四個人都沒有打聽到消息,便不再去查。”
田儋微微皺眉,田蓋的情報當是無誤,卻未必是魚家反叛的理由。開口道:“若單單如此,魚家也不當反叛。魚陽古身為九卿重臣,怎可能輕易這般起事。”
田蓋張張嘴,有些猶豫。田儋一看,口氣略重道:“有何不敢直言,但說無妨,今日之言,不會傳到他人之耳。若有人膽敢泄密,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口人!”
田蓋聽田儋此言,頓時沒了後顧之憂。按說,田蓋也是在戰場上見慣生日的人,隻一死並不足懼。隻不過眼下要養活一大家子老小,就有了顧慮,自然小心了許多。做情報工作之人,不單單要勇氣。還要足夠的謹慎。
田蓋整理一下,開口道:“根據蓋某的調查,魚家應當是失竊了一具十分重要的東西。這東西,來路還不正當,極可能是從王家手裏盜來。而這東西也是十分緊要的物件,對於王家十分重要,故而王家失竊之後對魚家恨之入骨。至於扶蘇,也和這件東西有些牽扯。故而,魚家等若是一下子捅了馬蜂窩,一齊得罪了扶蘇,王賁。扶蘇身為皇子,朝中勢力頗大,而王賁更是天下名將,功勳卓著,勢力龐大。隻不過令蓋謀疑惑的是,至今查不到胡亥為何會突然放棄魚家。”
田儋細細想想,道:“既然如此,魚家反叛便當是真的了。”
來到場中座位僅此田儋的老人突然清咳一聲,顯然也要發言。這老人年歲看上去也有六十餘了。算是場中年歲最大的。
清咳一聲,道:“若是魚家,也就錯不了了。魚家在隴西崛起之時是昌平君為秦國相的時候。魚家祖上本就是流落在秦地的楚人,祖上和昌平君也頗多淵源。要真算起來,也算得楚莊王七子之後。秦楚之間的恩怨糾葛,想必,也無需我做多贅述了吧。況且,既然連擔任過秦國相的昌平君都能反秦歸楚,那為何魚陽古不能謀複楚之大業?”
田儋思慮良久,道:“那便聯係魚陽古,允其入我等共謀複國大業。伐無道,誅暴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