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期間,那人渾然不動,曾有那麽一瞬令她以為這人不過是一件太湖石雕塑。不過當她抓住那條小魚抬眸對上一雙冷銳的目光時,手霎時一抖,然後便聽到掌心似傳來一陣骨骼的輕微碎裂聲。
攤開手掌,小魚的嘴正在艱難的開合,氣若遊絲。
“你弄死了皇上最愛的小火龍,該當何罪?”
此人的聲音如目光一樣冰冷,霎時讓忙碌出的燥熱冷卻下去。
皇上……那可是傳說中掌握生殺大權的人物!
她受驚不小,口裏喊著“它還沒有死”,手卻條件反射的一甩,似是要丟掉罪證……於是那條小火龍打了個滾隨後不偏不倚的掉進了假山的裂縫中,倏地一下……不見了。
完了,這是不是……毀屍滅跡?還當著證人的麵……
她目瞪口呆盯著那黑漆漆的裂縫,又將目光滯滯的移到那人臉上……
那人分外嚴肅的盯著她,一瞬不瞬,仿佛隻要一眨眼,她這個殺魚凶手就會不翼而飛,而他也便失去向皇上邀功請賞的機會。
“我不是故意的……”
她垂下目光,表麵上分外難過,心裏卻在緊鑼密鼓的盤算。眼下知道她殺了魚的隻有這個人,隻要他不說,或者不讓他說……是收買?她一無所有,還是……
“隻有死人才不會說話”,一句經典台詞赫然躍出腦海。
“怎麽,想殺我滅口?”
天啊,他竟猜中了她的心思!
“怎麽會?”她急忙否認:“我怎麽打得過你?”
這倒是實話,那人雖骨骼清俊然而畢竟是個男子。可是難道就這麽束手就擒?眼下逃與不逃都是問題,而逃則罪加一等。她開始恨自己為什麽要那麽有責任心的去彌補錯誤,結果卻越補錯越大。
仿佛過了好久,都沒有再聽到他說話。
偷偷抬眼一瞄,但見他正對著那汪碧潭出神。
她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挪……
“想逃?”
為什麽自己的每個心思都被他看穿?是他太過聰明還是自己過於笨拙?
“哪有?我……不過是換個姿勢罷了。哎呀……”
這麽一動,一陣刺痛自腳趾傳來。低頭一看……天啊,腳趾已是血糊糊的一片。
皇上的小火龍果真厲害,竟然將她咬得這麽嚴重,而自己不僅受了傷,可能還要給它償命……
“流血了。”他依舊冰冷,又別開了臉。
此番卻沒聽到回音,不禁看了她一眼,但見她眼圈發紅,牙死咬著嘴唇,好像就要哭出來,卻是強忍著。
即便看過似錦繁花,也不能不承認這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水水靈靈,幹幹淨淨,就如同這一潭澄碧之水。皮膚尤其細薄,如瓷如瓊,仿佛吹彈可破。此刻因為激動,一層好看的紅暈浮在臉頰,若初晨朝霞,似春日桃花……
心中一動,撩起袍角扯下一條中單遞給她:“包起來。”
她看了一眼,不接,倒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施舍嗎?看他長得這麽油光水滑平日煎炒烹炸生吞活剝的不知吃了多少條魚,這會倒要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救世主模樣,是讓她包好了傷口好帶她去見皇上嗎?讓皇上看看他對一個殺魚凶手亦是如此仁慈好對他大加褒獎嗎?不過就是一條小魚,大不了找一條差不多的放回去,它又不會說話,幹嘛非要搞得興師動眾好像她犯了什麽天大的錯?不過就是一條小魚,隻因沾了皇上的邊就身價百倍,竟是要比人命都值錢了,這是什麽價值觀?這群何不食糜的貴族以為錦衣玉食是理所應當的享受反視他人為草芥,試想沒有勞動人民你們穿什麽?沒有勞動人民你們吃什麽?吃和穿都供不上了你還臭美什麽?
萬惡的封建社會!
如此,剛剛失手害死小魚而生出的一點點愧疚霎時被熊熊怒火燃成灰燼。可有些事情並不是僅靠生氣就能解決的,往往是氣得不行,卻無計可施,因為力量對比太懸殊了。
他的手已是舉了半天……還從沒有人可以如此消耗他的耐心,可她卻是不領情且麵色難看,也不肯看他,隻對著石頭鼓腮瞪眼。
不由火起,低喝道:“包起來!”
話音未落,忽然發現自己更應該做的是拂袖而起揚長而去,可他還是固有著原來的姿勢……他倒要看她能拗到什麽時候。
然而她果真執拗。
然而他怎麽可以失敗呢?
“你若再不聽話我就把小火龍的事告訴皇上……”
驚惶抬眼,但見他微眯了眸子,將冷銳之氣俱斂其中,卻透出些許得意之色。
不堪威脅,卻又不得不接受威脅,因為她不想死,尤其是為一條魚而死。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聽他的語氣,似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她沒好氣的接過那條絲帛,齜牙咧嘴的纏在腳趾上,心想,會不會細菌感染?再瞥一眼他的衣著……白衣勝雪,閑淨無塵……表麵越潔淨,內裏越腹黑,竟然將魚命人命等同,還敢威脅她……
半晌無語,他繼續著他的出神,她則神經略微放鬆,卻不敢擅自離開,心裏琢磨著,皇宮這麽大,她就是跑了他也未必再找得到她,隻是她要怎麽逃開呢?
她開始觀察,開始思索,開始上上下下的打量這個人。
他是誰?論外貌論衣著應該不是太監或侍衛,況他們也沒這個閑情逸致來此發呆。他的聲音冰冷且有威嚴,氣質也很高貴,還有這衣服……那袖口及袍擺邊緣均是用銀絲細細勾勒出祥雲圖案,在陽光下碎碎閃閃,竟似水晶雕就,應是價值不菲。
目光上移……
他的側臉亦極為冷銳,仿若刀削,再加上略顯蒼白的膚色,有一種淩厲之勢,令人不敢逼視。
他是她來自這個時空以來見到的第一個不束發的男子,隻用銀質緙絲眉勒微攏散發,正中一顆湛藍寶石時不時的折光刺目。
眉勒精細簇亮,亦不敵這一頭青絲如水。
她有點理解他為什麽不將發束起了。但凡有這樣一頭光可照人的美發,哪個會忍心將其藏於發冠襆巾之下不肯示人?
她羨慕的看著他的美發真如瀑布般一瀉而下,垂在袍側,鋪在凹凸不平的太湖石上,
微風吹過,拂起縷縷發絲,夢幻般的浮動,竟有一縷飄飄的搭在她臂上。
她忍不住拈起那縷發輕輕的揉捏拉扯……光滑柔順,韌性十足,不幹枯,無分叉,真想知道他用的是什麽洗發水。
她愛不釋手的摩挲著這縷長發,眼前不停播放著各式洗發水廣告,然後想象著這個冷峻的男子於長發一甩青絲漫溢中變幻不同笑容……“飄柔,就是這麽自信!”……“擁有健康,當然亮澤!”……“頭屑去無蹤,秀發更出眾!”……“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待廣告播放完畢,一根光亮水潤的辮子已於手中誕生,發梢還綴著她的淺霧紫絲帶係做的蝴蝶結。
她滿意的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卻感覺有兩束目光正在瞧她。抬眸,恰對上一雙眼,冷銳……卻好像又隱著一絲不可思議,一絲……忍俊不禁?那微微抽抽的嘴角該不會是……
天啊,她剛剛幹了什麽?她是不是瘋了?這是什麽緊要關頭,你當他是你大學前桌的那個長發男生任由你在他睡覺時將頭發編成一小股偷偷栓在椅背上?你可是還有把柄在他手上呢,你不想活了?你想怎麽死?
一時間,四目相對,周遭靜得可怕,仿佛能聽到潭中的遊魚在輕吐水泡。
她看見他抬了手,袍袖輕緩……該死,這工夫她還有心情想他那手可真漂亮,纖美修長,指與手掌的連接處好像有幾個繭子,隻不過長在這樣一雙手上更像是一種恰到好處的點綴,增添了幾許剛硬之氣。
水眸徐轉,見那隻漂亮的手就這樣靠近了自己,拂向腮邊……他要幹什麽?難道是想……
非禮啊……她心中狂喊,卻在這一瞬無法出聲,因為那隻手帶著一道清涼掠過腮邊,移上頭頂……那寬大的袍袖輕輕掃了下她火熱的腮,涼涼的,癢癢的……
不過是掃過了臉頰,怎麽卻好像……
心不知為什麽猛跳了下,卻是看到那袍袖閃著微光的離開,而那隻手優美的指尖正拈著一朵藍紫的小花……
“去了瓊花林?”
“蕩了紫藤秋千?”
她沒有回音,隻看著他拈著那朵小花似是細細賞玩。
“你膽子真不小,那架紫藤秋千自出現那日起就從沒有人敢坐在上麵,你是三百年來的第一個!”
刹那間,神思翻轉,難不成是……有鬼?
“那架秋千,隻是為一個女人準備的,而那個女人,從來不知道它的存在……”
這是什麽意思?不明白。不過有一點她漸漸清楚了,那便是她又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搞不好那秋千關係到一段愛恨情仇,而既然是在皇宮,更是非常了得,還是祖宗一輩的事……今天是什麽日子啊,莫非天要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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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個男子會是誰捏?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