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前三甲不都是在京留任,怎麽倒做起了知縣?這麽多年不升不降,還隻呆在那麽個窮僻之地?”
“誰說是窮僻之地?人這不是已經快馬加鞭的趕來了嗎?”
“聽說是日夜兼程呢,生怕趕不上複選,還托人使了銀子……”
“就她那模樣,那身段,這不是浪費銀子嘛?”
“而且和纖羽閣的那位一樣,都是‘女子無才便是德’……”
“這就是魚找魚,蝦找蝦,否則怎麽都安置在了影紋院?”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是窮僻之地,那位知縣傾盡全縣之力隻為了個女兒,也不怕……”
“怕什麽?待女兒飛上枝頭,他不就可以……”
“唉,幾十年的奮鬥不敵女兒的一個……”
“嘩……”
樊映波一盆水潑到地上,濺了那群故意來說長道短的秀女一身泥點。
“哎呀,你幹什麽你?”
驚聲未落,又一盆水潑了過來。
眾女怒了。
“果真隻是個七品知縣之女,毫無教養,也配來參選秀女?”
這幾個秀女仗著家世顯赫,經常出言不遜不可一世,因為進宮不得帶婢女,她們就動不動指使出身略低的秀女前去服侍,此種作威作福早就引起公憤可是敢怒不敢言,她們便愈發變本加厲,今日來此故技重施無非是想昭顯身份,將樊映波也奴役了去,因為此前伺候她們的秀女這幾日離去了不少。
蘇錦翎以前也不是沒見過這種事,也知這其中的潛規則。既是順從了,就說明趨於淫威,亦是有所祈求。因為若是身份低等,怕複選時一旦撂了牌子便與宮廷無緣了。而屈就於人,或許還能為自己謀條出路。
諸多皇親國戚,哪怕是做個美人也是求之不得的。而一旦有了靠山,便可用來倚仗再去欺淩其他身份低微之人。
人一旦有求於人,必受製於人,即便希望的達成微乎其微,也不惜犧牲被視為微不足道的尊嚴,意圖日後加倍討回。
可是樊映波不願意,況且蘇錦翎總覺得此人與年紀不相稱的沉重似是隱著難以言說的往事,那凝於眉宇間的怨懟與堅定相較於諸多的妖妖嬈嬈又是那麽的與眾不同,而現在,竟敢斷然反擊她們的挑釁,更令人欽佩。
於是她將窗扇一推,憤然道:“諸位倒有教養,不恪守閨門之禮,倒來旁人的門前說三道四!真難為你們自視才高八鬥,德藝雙馨,竟不知何為自重!”
見一向被搓扁揉圓了的蘇錦翎竟然揭竿而起還振振有詞頓時另她們有些措手不及而更多的是怒不可遏。
“你以為你是誰?無德無才,還跑到太極殿跟皇上賣俏,雖你是烈王府的人,卻隻是個庶女,連個郡主的名頭都沒撈上,有什麽資格同我們住在百鶯宮……啊——”
樊映波一盆冷水扣在禦史大夫之女許傲芙頭上,一身東方曉色紗衣裙霎時澆得透濕,密不透風的貼在身上,隱隱透出裏麵的玫瑰色抹胸。發髻歪斜,墜珠流蘇金釵也滑落在地,整個人狼狽不堪。
“你,你……”
許傲芙顫著蘭花指點著樊映波,卻再說不出一句。
樊映波麵色清冷,毫不畏懼的回視她。
影紋院外早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更有人飛奔去通知了教養嬤嬤,幸災樂禍的等著看此番又有誰會被遣送出百鶯宮……人剩得愈少證明自己的機會愈多。
教養嬤嬤來了。
按理她們應該在第一時間趕到,難道是秀女間層出不窮的爭端已讓她們疲於管理隻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勝利永遠隻屬於那幾個趾高氣揚之人?
那幾個仗勢欺人肆意挑釁的秀女立刻來個惡人先告狀,又是哭鬧又是威脅。
蘇錦翎很不明白,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知書達理賢良淑德?若說自己入選進宮是個笑話,那麽她們又是什麽?
隻不過眼下形勢的確是她們狀如落湯雞楚楚可憐,而她與樊淩波一個清清爽爽憑窗而立,一個拎著銅洗眉挑昂然,均是一副吃人不吐骨頭的模樣,於是正邪立分。
教養姑姑冷著臉將涉事人員帶走。
蘇錦翎卻意外的同那幾個挑事的秀女於一炷香後返回。她不知是因了蘇穆風還是宣昌的麵子,總之今日的她初次切身體會到了權勢的好處,卻不是沾沾自喜,而是忐忑不安。
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她不知這權勢的在帶來好處的同時是否還會帶來某些副作用,她似乎永遠無法像今日那幾個嬌生慣養的秀女一般盡情享受權勢的優越,更無法去利用。然而她畢竟因此擺脫了困境,而樊映波……
她望向那扇半敞的雕花門……這個人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當夕陽的餘暉在粉牆上勾勒出長而曲折的樹影時,一個單薄的身影無聲的走進影紋院。
蘇錦翎看著她路過自己的窗前,停頓片刻,頭也未轉,隻斜斜的瞟了自己一眼,便進了霽影軒。
她鬆了口氣。不過樊映波既是無強大家族背景怎麽會全身而退?是有更大的災厄在不遠處等待還是姑姑們果真公平無偏?
這場平地風波令她感到分外疲憊心力交瘁,再次發覺自己實在不適合宮廷生活。
到了深夜,蘇玲瓏又悄悄潛來,狠狠訓了她一頓,讓她不要多管閑事。
“依你的能力,能自保就不錯了,若是想去幫別人沒準還會給人帶來更大的麻煩,況且人家就真的需要你去主持正義?在宮廷裏,權勢就是正義,身份就是正義!在你一無所有之前,別忙著和別人栓在一起,要看準形勢。而且她們少一個,咱們的機會就多一分,優勝劣汰,這是不變的規律,一旦打破隻能自食其果。另外,不要濫用你的同情心,你以為她就真的那麽可憐無助嗎?如果真如你所想的那般她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
蘇玲瓏僅僅比她大一歲,卻高深許多,那雙曾清澈明亮的眼睛現在依舊明亮,卻有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蘇玲瓏應是那種適合宮廷生存的佼佼者,今日,她為了上位而同自己結盟,明朝,若是自己成為她的負累或擋了她的路,她會不會轉過來對付自己?
應該……不會吧?因為她不知自己要同蘇玲瓏爭什麽,她人生的目標不過是活著而已,況若真的有那麽一天,這姐妹之情就一定會在利益麵前土崩瓦解嗎?而且如果可以,她願盡一切努力去幫助蘇玲瓏,因為她雖不知蘇玲瓏為何一定要進宮,不過她看到那個令其敢違抗母命且拚勁全力的目標已在那光芒閃爍的眼睛中埋下一絲憂傷和怨憤。
她歎了口氣。被蘇玲瓏弄得她現在也複雜了許多,蘇玲瓏將她看得到看不到的統統撕開了鋪在她麵前,這難道就是她將來要麵對的生活?她不喜歡那種生活,也不喜歡為了適應那種生活而變得麵目全非的自己。
然而……將來,畢竟太遙遠,眼下,才是最迫切的。
所謂眼下就是……七日過了,她要去赴宣昌的約。
去,或不去,這是個問題。
憑心而論,她是不想去的,可是不去,小火龍事件就有可能爆發,等待她的可能就不是離宮那麽好運了。她不明白宣昌既然是蘇穆風的同行為什麽還要刁難她?難道二人關係並不好?可若不好的話為什麽還要送療傷的藥給她?這宮裏的人怎麽個個都那麽令人費解?
這幾日她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不去且無後顧之憂的借口。當然,她可推說腳傷未愈,可那藥量像是算準了似的,到了今天晚上,剛剛用盡。
不能不說,此藥極佳,膏質潤滑,氣味芬芳,塗在腳上清清涼涼,立時止痛,三日便傷愈,現在連痕跡都消失了,整個腳趾健康得精神煥發,真讓人發愁。
關鍵是他一大男人找自己去那麽僻靜的園子要幹什麽?可如果真有歹心的話那日她恰好行動不便……
反正她是想不通了,長痛不如短痛,明日見了他,力爭將一切事件做個了結,大不了賠條小火龍。她不方便出宮,不是還有蘇穆風嗎?對了,蘇穆風在哪?找到他就有辦法了!
她開始給自己打氣,其實宣昌暫時還不是魔鬼,長得也算蠻帥……不,堪稱翩翩美男,尤其那一頭如水長發,嘖嘖,簡直光可鑒人。就是氣質過於清冷,表情過於峻傲,目光過於冷銳,唇形過於涼薄……不過也正因如此,笑起來才會有冰雪驟融之感。
想到他燦如春日的笑……不知為什麽,忽然臉頰發燙,心跳微亂。
她惱火的將被子拽過頭頂,又胡思亂想了一會,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仿佛做了個夢,夢中的她在水中沉浮,幾欲窒息。絕望中,一雙冷銳的眼自黑暗中飄忽而來。她隱約覺得似曾相識,急於回想之際,忽的驚醒。
原來是悶在被子裏做了個噩夢。
趕緊露出腦袋,深吸了口氣,迷茫的看了看滿室夜光,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