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上午,簡直是在煎熬中度過,真恨不能天上突然降個災禍鬧得雞犬不寧好給她個避免出現的理由,哪怕下場雨都好,可偏偏連片雲彩都沒有。
時近午時,她悲壯的走出纖羽閣。
樊淩波正在院中品茶,抬眸瞅了她一眼。目光依舊冷淡,不過……又好像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飄過。
未及看清,她已垂下眼睫。
她的麵色偏白,透著淡淡的黃,缺少少女應有的水靈粉嫩而是略顯憔悴,連正午驕陽都無法使其增添半點健康之態,倒是額心紅痣飽滿得分外惹眼。
要想走出百鶯宮的宮門,必須穿過蘭若苑。此刻,麵對原本“重傷待愈”現在卻嫋嫋婷婷的走向宮門的蘇錦翎,諸位秀女異乎尋常的淡定。她們仿佛正在修煉窈窕淑女,姹紫嫣紅的點綴在繁花綠葉中,個個輕聲笑語,姿態曼妙的切磋琴棋書畫,竟當她透明一般,這簡直就是和她過不去嘛。
人禍亦無,這難道就是上天注定?
出了宮門,別別扭扭的走上回廊。
果真,到了盡頭她便記不得路了,不過……草地上有簇瓊花,連枝帶葉,看樣子剛摘下不久,而這附近並無瓊花樹。
好奇拾起,不遠處,又有一枝……
這是宣昌搞的鬼吧?為了幫她記得路,竟將好端端的瓊花丟了一地。
她一路撿拾,果真尋到靜*香園。隻恨路途遙遠,此刻的她懷抱一大捧瓊花,粉汗盈盈,氣喘籲籲。
正午時分,宮裏的人多在午睡,靜*香園靜得隻剩下並不吵雜的蟬鳴。
她沒看到宣昌……狂喜。
既是他失約就怪不得我了!
轉身欲走……不過萬一我前腳走了他後腳便到然後來個蠻不講理……
於是暫且忍耐,況現在也的確是未出午時。
她繞到漱玉潭邊……
潭邊竟也放著一支瓊花,花瓣上還沾著水珠,分外動人。
她怔了怔,或許是讓自己在潭邊守著?
什麽人啊,約會的話不應該是男生先到嗎?就因為他是皇子伴讀?就因為他抓著她的把柄?他怎麽跟那小火龍一樣都喜歡死咬著不放呢?
放下花,掬了潭水拍拍臉,清涼了不少。然後恨恨坐在一旁,看著水中遊魚,想著一會如何同宣昌交涉。
這真是一條魚誘發的麻煩,但願不會是血案。
小火龍啊小火龍,如果你知道你把我折騰成什麽樣也該瞑目了。不,她忘記了,魚是永遠不會瞑目的,哪怕它是皇上的寵物。
這些日子心裏有事結果睡得不好,眼下陽光又暖融融的,於是隻一會,人便打起了瞌睡。
仿佛睡了很沉的一覺,卻一腳踏空般驚醒過來。
日影移了一點點,看樣子已過了午時。
又是開心又是生氣。
開心的是對方失約,這便怪不得她了,估計人家早已忘了小火龍的事……都這麽多天了,皇子伴讀應是很忙的……又或者他犯了什麽錯誤已經被哢嚓了……罪過罪過,可誰讓他板著臉?哪個皇子願意看下人的臉色?生氣的是害自己提心吊膽了這麽多日……希望他就算是長命百歲也不要再想起這件事來,就算想起也要記得是自己失了約。
愉悅蹦起,卻看到腳下那一大捧正在打蔫的瓊花……不對啊,如果他失約,這引路的瓊花是怎麽回事?
轉轉眼珠,四處打量……空無一人。
不管了,上天作證,她的確是按時來了,況且……她將瓊花繞著潭邊擺了一圈,這就是證據!
滿意點點頭,向出口走去……
“你上哪去?”
一個聲音自身後傳來,清清冷冷。
玉秀山上坐著一個人,一襲雪衣在熱辣陽光的照耀下白得刺目。
這人什麽時候來的?方才怎麽沒看到這麽一發光體?神出鬼沒,故作高深!最可惡的是他在她剛以為自己逃出生天之際突然冒了出來澆滅她的全部狂喜……他是不是上天派來專門和她作對的?
“時辰過了,我要回百鶯宮!”
“小火龍……”
她剛一轉身,便聽到他氣定神閑慢條斯理的說道。
咬牙。
猛一回頭:“你到底……”
“想怎樣”三字還未出口,鼻子便差點撞到那片雪白上。他竟不知何時從山石上移了過來,嚇得她腳步一退,險些踩進潭中。
他長臂一撈,她整張臉便結結實實的貼在他胸口上。
未及她惱羞成怒,他的掌已滑至她的腕上,雖似虛握,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力度:“陪我走走。”
他的聲音略帶沙啞,細看去,眼底也布著血絲,掩去了平日的冷銳,多出幾分困惑和茫然,似是還有一絲……請求?
火氣消了大半。
他也不再多話,放開她,先自走了。
她猶豫片刻,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遊花逛景,卻隻盯著腳下。他說要她陪著,卻仿佛視她於無物。
這個家夥,打認識他的那一刻就一直讓人難以捉摸,眼下更是莫名其妙,害得她走也走不得,留著又別扭,她已是在心裏將他電閃雷鳴的劈了千萬遍了。
的確,莫名其妙。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新奇又危險,快樂又憂鬱。他知道自己應該遠離,卻又情不自禁的想要接近。不過即便是接近,也會保持有效的距離,因為他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他所要的,一定是對自己有利的,無用的,哪怕是可有可無的,都會不屑一顧。眼下心底的確生出一絲難言的情緒,一連幾日都在小火慢煎的折磨他,他預感到,再繼續下去總會有什麽東西將要改變。不,改變已經開始,而他是不能允許這種改變的。可他又忍不住留下她,這是他自十五歲大婚以來做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難以解釋的事。
即便不回頭,他也知道她在幹什麽。
東張西望……試探的踩著他的腳印,然後慨歎他步子太大……對著他的背影撅嘴瞪眼……無聲咒罵……折了柳條對他做鞭打狀,他故一停頓,她嚇得當即將柳條丟在地上……無聊,歎氣,偷偷看他,滿臉的莫名其妙……
他也曾以為她是表麵單純卻極有城府,然而兩次相見……那勇闖太極殿之事怕也真是無心之失,而也隻有她才會弄出那種無心之失來。
唇角不禁一彎。
她是那麽簡單明了,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即便是刻意掩飾也不用費腦筋就能將其看個清清楚楚。
若是留這種人在身邊,定要分出許多心力來照顧她,這無疑是得不償失,尤其目前形勢雖表麵平靜實則激流暗湧,他容不得自己有半點閃失,容不得有半點意外幹擾他的心神。然而有她在身邊,一切又是變得那麽輕鬆自在,仿佛天真的如看去那般蔚藍,而雖不知即將發生什麽,卻已預感到那會是快樂的……
一時竟無法判斷她的存在是利是弊,他何嚐為一個無關緊要之人如此頗費心神?
此前,他曾聽蘇穆風經常提起她,以為她不過是烈王府的一個庶女,因為身世可憐才令蘇世子牽腸掛肚。不過這種關心掛念似有些特別,要知道,蘇穆風可不隻這一個妹妹,他尚有一同胞妹妹,卻從未聽他提過。
這七日,他毫不費力的得知了關於她更多的情況……這個女子,隻有個烈王之女的名號,而在府中是沒有任何地位的,來此選秀,不過是充做一個名額而已。如此,這個女子,對他而言……
若她真的是他所需要的那種女人,他倒省了這許多麻煩,可若她真的也同她們一般,他還會如此為她心動嗎?
心動……
“我哥哥在哪?我想見他……”
他腳步一滯:“見他做什麽?”
她不語。
回頭,正見她滿臉怨憤,應是已忍耐到了極限。他突然興致盎然,很想看看這個小人兒爆發起來會是什麽樣子,依她的個性,爆發應該不是很困難的事吧?
“不用你管!”
眼底笑意霎時冰凝,冷冷的瞅了她半天,見她故意視而不見,不禁愈發惱火。而他越是生氣,表麵看起來卻越平靜:“蘇穆風現在行動不便……”
“他怎麽了?”
她的緊張輕易點燃了他強壓的怒火,他微眯雙眼:“沒什麽,偶感風寒,臥床休養。你……不知道嗎?”
他故意沒有告訴她蘇穆風重傷在身的實情,但她的反應似是並不懷疑……果真,她的確是烈王府可有可無的一個人。
“你找他什麽事?或許我可以幫忙。”
可笑,他什麽時候對一個毫無用處的人如此熱心起來?不,不是因為她,而是蘇穆風,蘇穆風是很有用的,而她是蘇穆風最牽掛的妹妹。
“我……”蘇錦翎自然不會告訴她想通過蘇穆風弄條小火龍:“我想問問他怎樣才能留在宮裏?”
這是個極沒有技術含量的謊,卻偏偏令人無法質疑。
狹眸中有光一閃,重又眯起,難辨情緒:“你想留在宮裏?”
她剩下的便隻有點頭死扛了。也好,若是他真的告訴她,不妨反其道而行之,隻是莫鳶兒……娘,我回去陪你不好嗎?咱們一起在清蕭園,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