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皺皺眉:“你……要不要緊?”
他劍眉微展,似是有幾分開心:“一會便好。”
“那你……究竟要抱到什麽時候?”
語氣已是惡狠狠的了。況他現在既是看不見,她不覺放心大膽的麵露猙獰。
他當即放手,她迫不及待站起,卻是頭一暈,直接倒在地上。
他穩穩坐在石凳上,雖目不斜視,但唇角不無戲謔:“我想不到還會有誰怕雷能怕到你這個樣子!”
她怕雷?怎麽可能?前世幼年時,母親因外出巡演經常將她一人留在家中。夜深人靜之際,常有狂風大作,暴雨傾盆,電光灼灼,雷聲如吼,而她仍可安然入夢。因為母親曾經告訴過她,隻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害怕電閃雷鳴……
天際傳來沉悶雷音,她忽然覺得身子一輕,仿佛有什麽東西倏地飛了出去……
剛剛雷電交加之際,她猶如魂魄離體,竟回到了清蕭園,看見了莫鳶兒,還有那金霧彌漫的池塘,幼年的錦兒……而且有那麽一瞬,她好像出現在前世的病房,看到躺在床上無知無感狀如影子的舒錦,那心電儀上的小綠點在輕緩而有節奏的跳動,而自己無法遏製般的向那身體靠攏,似是要與之溶為一體,重新成為形同死去的漸凍人……心電儀刺耳鳴響,恍若與雷聲連成一片……
心念一閃,似乎有什麽豁然明亮清晰起來……上次回到現代就是在一聲巨雷炸響之後……莫非,這雷聲劈開了一條時空隧道,是她回到現代的催命符?那麽當雷聲再次響起……
仿佛雷聲轟響,神魂被炸得紛飛天外,在零散聚攏之際,隻聽得雨聲劈啪急促,敲心懾神。好像有一股冷氣乘著雨霧飄來,霎時侵入心肺,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你要坐到什麽時候?”
這個女人,怎麽可以鈍成這個樣子?
此前電光驟亮,她整個人好像倏地一下消失在刺目光芒中,他想亦未想此中的危險,毫不遲疑的衝入其中……
如今想來,竟有些後悔,若是世上真的再無此人,或許眼下自己便不會這般糾結,即便她僅僅是在地上多坐了一會就令他分外惱火,而以後……
“你要上哪去?”
聽到她起身,向亭外走去。
“回百鶯宮。”
她的聲音略帶顫抖,仿佛雨滴落在芭蕉葉上,令他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雨這樣大,你怎麽回去?況且……”
青天白日的還不認得路,這會出去豈不是胡鬧?
“待雨停,我送你回去。”
語氣不容置疑,卻是帶了自己也尚未察覺的柔情。
“你的眼睛……”
“一會便好!”唇角已是現出笑意。
雨聲依舊,積水攜著濺起的水花漫進亭中。有風掃過,雨幕斜飛著撲到裙擺之上,濕漉漉的裹著身子。
她往裏站了站,忽然打了個噴嚏。
“過來!”
宇文玄蒼背靠亭柱,長腿交疊搭在石凳上,閉著眼睛,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即便渾身濕透,亦是不減清雋風采,倒更顯剛厲之姿。雪白的薄羅衣袍緊密的貼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長完美的輪廓。幽暗的背景中,那片雪白極為醒目,帶著優雅的氣度,攝人心魄,連擾亂心神的雨聲也因了他的恬淡而虛無起來。
雖然他氣度高華,舉止尊貴,可是她卻不喜歡。
是的,她不喜歡他的態度,他幹嘛總愛用命令的口氣說話?就算是剛剛救了她……姑且算是救了她,可也不至於這般頤指氣使吧?所以即便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這座小亭子裏唯一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好地方,她也懶得過去。
“人要學會變通,若是病了,死了,再怎麽置氣也是惘然。”他聲色從容。
她白了他一眼,依舊未動。
風愈發涼了,天也好像黑下來。
她不知自己暈了多久,可若再不回百鶯宮……她倒不怕有人會說什麽,反正人正不怕影子歪,關鍵是如果再這麽待下去……這個宣昌討厭歸討厭,倒也不像色狼,今天亦不是滿月,似乎也不必擔心他會裂變,可是自己實在是站不下去了,又累又冷又餓,頭還有點暈暈的。摸了摸……好像是發燒了,而雨到現在仍舊一點停的意思都沒有。
“著急了?”
語氣悠閑,穿過急促雨聲。
這個人是不是有第三隻眼睛,怎麽就看出我著急了?
他唇角微揚:“酉時將至,百鶯宮就要落鎖,有些人怕是回不去了。秀女私自在外過夜會是什麽懲處呢?”
她的臉頓時變作煞白。
他轉過頭,眸子微開,依舊是一片淡淡的藍,再加上眉勒正中的藍寶石……果真是三隻眼,就這麽看向她,似將她的恐懼盡數納入眼底:“你還欠我一支舞,我是不會讓你這麽快就死的。”
他站起身,卻是腳下一滑……
她急忙上前扶住他,卻發現他不過是虛張聲勢,怒極欲走,腕反被他攥住,聲音忽然嚴厲起來:“吹了冷風,活該病死!”
她大怒,他倒依然攥著她,毫不費力的將其拖到亭柱旁,揮袖一揚……竟從鬥拱上取下一把傘。
更怒。
“既是知道有傘,為什麽還要困在這裏這麽久?”
他不語,將傘撐開。
那是一柄極精巧的傘,傘骨輕盈涼滑,傘麵細膩潤澤,其上還勾畫著一副春日桃花。
“我現在依舊看不見,稍後你告訴我周圍景物,我會送你回百鶯宮。”
將傘遞給她,不由分說的就向亭外走去。
她急忙拉住他。
傘隻有一柄,隻能遮住一個人,他將傘給了她,他怎麽辦?
“照顧好自己吧,笨蛋!”
他將傘推了回去,又攥緊她的手,強迫那小小的傘麵穩穩的罩在她的頭頂。
一身半幹的雪衣霎時被雨淋透,長發愈加光亮,墨染般貼在衣上。黑與白極致的交映,是一種觸目驚心的明豔。
她執著的要拿傘遮住兩個人,即便不能,亦不願獨自享用。
倆人別別扭扭走了幾步,他停住腳步,眉心似蹙非蹙,眼底幽藍微漾。
“真的怕我淋到雨?”
她不語,隻固執對他。
身子忽然一輕,竟是被他橫抱在懷中:“如此,可是兩全其美了?”
掙紮,自是無用。她隻好漲紅著臉怒視他,傘卻穩穩的罩在二人頭頂。
雨點興奮的敲擊傘麵,於邊緣飛瀉如瀑。
她繼續怒目而視,可是自己也未察覺那目光竟是漸漸變了。
雨水順著他額前散落的發絲和棱角分明的下頜滑落,滴在她衣襟微敞的胸前,再滑至衣褶中,帶著絲絲酥癢的溫涼。衣衫盡濕,如此緊密的挨在一起竟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心跳與體溫。
他的心跳平穩有力,像鼓點一般敲擊著她的耳膜,又傳到心中,整個人好像都在隨著這節奏而輕微震顫,讓那臉上的火熱一點點的漾開來,直燒到耳根。一時居然好像渾身都熱起來。印象中他的體溫永遠是冰冷的,此刻竟也似受到了她的傳染,由冰冷到溫涼,由溫涼到炙熱,還散發著一種極淡極暖的甜香。
兩頰愈燙,人也仿佛開始發抖。
她果真是病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竟是連氣息也帶著熾熱的溫度。
隻不過她是盯著那張俊臉歎的氣,於是這氣息穿過雨霧裹挾的清冷,繞到他的耳邊,然後她清楚的看到他青白的耳廓一點點的變紅,那紅色似是會蔓延,隻一會便染出一片小小的紅雲。
她蠻有興致的準備看它繼續擴散,卻聽得一個低啞的聲音,似是有些惱怒:“你最好看著點路,否則我不能保證是否會把你丟到井裏。”
她倒忘了,這人是有第三隻眼的,況且她的任務是負責描述景物。
收斂心神,透過雨幕心不在焉的描繪,心裏卻想,這也算是取長補短了吧。
雨聲依舊,冷意愈濃,而他的懷抱卻是溫暖異常。
她神思恍惚,驀地竟覺得就這樣一路走下去也不錯。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連忙摸摸額頭……燙,她果真病得不輕。
回廊外,他停住腳步。
她穩穩的站在地上……曾有那麽一瞬,居然對那個懷抱生出幾分戀戀不舍。
她搖搖頭,不敢再看他一眼,腳步有些虛浮的向百鶯宮走去。
到了門口,忽的想起他眼睛看不見,雨大路滑,萬一……
待她急急望過去時,隻見天幕陰暗,四野昏沉,卻是再也看不到回廊盡頭那抹耀眼的白了。與此同時,她愕然發現,那柄小傘原來一直擎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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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蘇錦翎發起了高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隻覺得一直在昏睡,卻總似有許多放不下的莫名一次次將她從朦朧中喚醒。
離別時他沒有提起她欠的那支舞,也再沒有提起小火龍,是不是打算放過她了?既是放過她了,以後應是不會再見了吧?
心情忽然有些沮喪。
臨走的時候竟忘了同他說聲“謝謝”……為什麽要謝他?他抱了自己那麽久,難道要感謝他吃自己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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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新書榜……雖然不可能有什麽成績,還是想求個票票,隻盼著新書期結束,我也就不惦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