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忙點頭。
蘇玲瓏緊盯了她一會,歎了口氣:“像你這樣的,若是真的遇上了什麽貴人娶了回去倒省事了。”
她的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了,愈發臉熱心跳。
蘇玲瓏也懶得多話了,她便連忙離開。
是夜,蘇錦翎突發疾病,來勢洶洶,好像把所有秀女的病症都得了來,當即就不能起床了。
結果第二日,她隻能無力的倚在窗邊欣賞秀女們整裝待發的去翠華苑參加複選的盛況。
蘇錦翎就奇怪了,明明都病得如捧心西施,現在卻都方桃譬李耀如春華,不見一絲病容,再裹以綾羅,飾以金玉,衣香鬢影重重疊疊,在她虛弱得恍惚的視線裏簡直如神仙下凡。就連樊淩波也一掃往日營養不良的麵色,代以白裏透紅,且又淡畫蛾眉,巧點櫻唇,頓生出七分姿色。又著一襲湖水色衣裙,雖顏色清淡,但衣襟至裙擺以銀線疏斜的繡了幾朵玉簪花,倍添韻致。
其實,她強撐病體靠在窗邊隻是為了看看蘇玲瓏,而在目光觸及的刹那,她不禁打了個哆嗦。那個一身蝶練紗的荔枝紅襦裙,傅粉施朱,珠翠環繞的女子不是章宛白又是哪個?
神思恍惚之際,但見那人亦瞥向這邊,見她形容憔悴的偎於窗旁,不禁皺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而後重又擺起端莊賢淑之姿。
是蘇玲瓏,不是章宛白……是蘇玲瓏,不是章宛白……
她默念,背上已是出了一層虛汗。其實她並不懼怕章宛白,雖然其心狠手辣,不過她卻害怕蘇玲瓏會變成章宛白,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麽原因。此番重逢,她已不隻一次將玲瓏看做章宛白,其實母女相像極為正常,可為什麽每每那兩張臉重合的瞬間總會讓她心驚肉跳呢?
百餘名秀女拿出了經過宮規禮儀良好調教的架勢井然有序的步出百鶯宮,姿態統一的高貴嫻雅婀娜曼妙,臉上卻是統一輕藐傲慢鄙夷不屑,自是認定花魁獨占舍我其誰。
蘇錦翎望著她們遠遠的去了,心中並無多少遺憾,隻是覺得看不到這麽多的美女競相表演精心準備苦心修煉一直不肯在對手麵前展現的絕妙技藝有些失落。古人有太多的文化絕學到現代都已經失傳了,而她原本是有機會一睹這非凡盛況的,這是多麽難得的一次際遇,隻是……
病得雖難受,心裏卻終放下塊石頭,否則她還真不知要怎麽躲過這場複選。她倒不是擔心自己會中選,她可沒那麽自信,她隻是不想站在諸多容貌出眾才華橫溢的女子中丟臉。她一向不是個出色的人,也不是個喜歡表現自己的人,雖愛歌舞,可是出於一種被挑選的因由來表演簡直是褻瀆了自己的愛好。歌應是有感而發,隻要喜歡,走路也可以哼著小調,舞應是跳給真正能夠欣賞的人看,就像風逐落花,水浮淡月。
莫鳶兒曾說,“隻有溶入自己的靈魂,它才真正的屬於你!”
不情不願,怎能唱出最動聽的歌,跳出最動人的舞呢?如果不能,又怎麽能讓觀者動心呢?
如今想來,在宣昌麵前的舞倒真是用了心的,難道那時自己就已……是不是因為這支舞他才……不過他說自己沒看見。是的,那日他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壞了,端午時稍稍見好,不知現在……
心跳開始混亂。
現在的百鶯宮是前所未有的靜寂,隻聽得飛鳥撒下幾聲嘀哩。
巳時剛過,秀女們應是已到了翠華苑,聽說要一直等到戌時才能回來,屆時就會知道選秀結果。
而自己是注定會走的。
忽然有點留戀起這個地方來。
雖然纖羽閣比起皇宮內院自是天差地別,而相較於清蕭園又何嚐不是呢?她在這個世間的十五年裏,從未住過這樣好的房間,睡過這樣軟的床,見過這麽多精致的擺置……若說不留戀又怎麽可能?誰不喜歡舒適的生活?誰的心裏又沒有那麽一點小小的虛榮?不過人生總是需要一些取舍的,魚和熊掌怎可兼得?她更注重的是自由,無憂無慮。
隻是一旦離開,便再也看不到玉秀山,再也遊不了鏡月湖,而那裏留下了她至今為止最燦爛最明媚的回憶,雖然以後還會有更多的美好,但當日的種種終究不能重新來過。有些東西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它的無法替代。
一時竟再也坐不住。
她將桌邊已經冷掉的苦藥捏著鼻子一飲而盡。
昨夜突病,段姑姑連夜請來禦醫為她診脈,順開了這道據說藥性極為生猛的方子,隻要喝了立時就可生龍活虎。
她為了躲避複選任是段姑姑怎樣的連哄帶勸也不肯喝,氣得段姑姑直說她坐失良機,而如今卻為了出去重遊故地而咬牙灌了進去。
藥力果真強勁,隻一會工夫,精神便振作起來,渾身亦充滿力量,腿好像自覺自動的就往門口開動,狂跳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在歡悅呼叫:“我要出去!”
她對著銅鏡一瞅……
雖然銅鏡自來便略帶著黃澄澄的色調,然而鏡中的她簡直是紅光滿麵,神采飛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全不是折騰了一夜的憔悴萎頓,與剛剛相比簡直是換了個人一般,就像是從一個極端驟然滑到了另一個極端。
她忽然懷疑那些前幾日還病得臥床不起今日卻容光煥發的秀女們是不是也吃了這劑強心藥才那般精神抖擻,如此看來,這藥會不會有什麽副作用?
一股熱從心底透出,漸漸蔓延到四肢百骸,又從皮膚裏滲出,終化作一層薄汗,人方舒服了些。
鏡中的臉色似已恢複正常,目光也沒那麽咄咄逼人了,身子也不似病中那般沉重,行動間亦不覺腳步虛浮,仿佛已是大愈。
她又在屋裏待了一會,自覺一切如常,方推了門出去。
從百鶯宮至靜*香園的路已是熟得很了。
此時的靜*香園榴火正盛,夾以高貴的廣玉蘭、馥鬱芬芳的梔子花,紅白相映,分外惹眼。米蘭修剪平整,暗吐清芬,環繞著豔麗妖嬈的扶桑,風過處,妍麗萬千。草地上還點綴著小巧玲瓏的六月雪,秀氣羞怯,惹人憐愛。
她一一看去,最後仍去了玉秀山,坐在漱玉潭邊,望著靜波浮光,遊魚細石,一點一點的回想當日初見,竟初次對那小火龍生出幾分感激。若不是它,怎會有這樣的相遇?
小心爬上假山,坐在他當日出現的位置,放眼望去,竟見到了極遠處的鏡月湖。沒有碧波瀲灩,隻有在燦燦陽光下平展著的耀目的光,真的如一麵巨大的鏡子。
急忙下了山,沿著記憶中的小路往鏡月湖而去,心下憂慮著此番沒有了那藍衣少年,自己要怎麽爬上那高高的宮牆?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因為她走了沒多遠便直接迷了路,且連回去的路都忘記了。
她對著四圍修長一致挺拔整齊的蔥蘢無限彷徨。
那藍衣少年上次為避免被人看見特意帶她走這條偏僻之路,可是現在轉了這麽久果真看不到一個人可怎麽辦?
她倒是知道樹冠濃密的一麵為南稀疏的一麵為北,可這裏的樹參天而立,枝葉相交,根本就分不出疏密,現在如果到處亂走狀況會不會更糟糕?可是隻待了這一會,林中的陰鬱就讓剛剛浮出的薄汗一掃而空,若是到了晚上……
一籌莫展之際,忽聽得一陣細碎的腳步。
起初還以為是風拂枝葉窸窣,直聽到說話聲方開心起來。
……“你說咱們躲到這會不會被發現?”
“就是不被發現你還想躲一輩子?”
“我可不想被捉住打死,上次小謹子就是……”
“別說了,我好怕……”
“都怪你,偏要看什麽寶貝……”
“那都是幾天前的事了,誰知道竟是丟了?該不是被你拿了吧?”
“胡說,殿下有的是好東西,前兒還賞了我一個玉佩呢,我怎麽會……”
聽起來好像是兩個小孩子。
當她出現在那兩個深青褂小孩子的麵前時,那兩人著實嚇了一跳,當即跪倒在地,頭如搗蒜:“姐姐饒了我們吧,那東西真不是我們拿的,求你別抓我們回去……”
蘇錦翎哪受過這個,當即不知如何是好,費了半天勁才讓他們明白她不過是想問路而已。
那兩個小家夥此刻方定下神來,細打量她一番。
“百鶯宮的小主?”
“小主們不是都去翠華苑複選了嗎?”
小家夥一時忘了自己的困境倒對她好奇起來。
不過其中一個個頭高點的似是多了點沉穩,自知某些事不好多問,便偷偷扯了扯那圓臉小胖子的衣角。
那小胖子立刻記起了宮裏的規矩,忙閉起嘴巴,還拿牙死死咬住,原本圓圓的腮漲得更鼓,逗得蘇錦翎隻想發笑,卻是心底酸楚。
看他們的打扮,完全是初入宮的太監模樣……
不過是七八歲小孩子,本是在父母懷裏撒嬌的年紀,竟早早的做了太監,但凡家裏有點能力,也不至於讓孩子走這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