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
這可是蘇錦翎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眼下她換了普通女子穿的珠粉點碎花的紗衫,月白色的細綢襇裙……此套衣裙由宣昌友情讚助,蘇錦翎完全可以看出他是有備而來,心下暗自高興。
他則將長發簡單束起,隻以白玉簪固定,愈發顯得風姿俊逸。而即便將雪色絲質長袍換做淡灰的常服,亦難減風采,倒更有一種欲蓋彌彰之勢。
此刻,他輕搖一枚十二骨紙扇。玉白的細絹扇麵,其上提著當朝名士的字畫,儼然一副出自書香世家的貴公子模樣。雖緩行於繁華集市之間,任人群車馬川流不息,微眯的眼卻絲毫沒有從前麵那個如粉蝶般歡快的身影上移開半分,看著她因為喜悅激動而泛出淡淡紅暈的臉在柔潤珠粉之色的襯托下愈加細膩動人,唇邊不禁泛起常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蘇錦翎自來到這個時空頭一回逛街,幾乎要歡喜瘋了。
古代的街市雖然沒有現代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然而兩邊的屋宇亦錯落有致。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公廨比比皆是,店鋪更是繁多,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有幢三層的房子前還高懸著“彩樓歡門”的旗幟,分外惹眼。店鋪之間又雜以胭脂水粉日用雜貨等小攤,陳列的大多是她從未見過的玩意,幾乎讓她目不暇給。
她從一個攤位跑到另一個攤位,從一個小鋪鑽進另一個小鋪,還擔心自己跑丟,時不時的回頭張望。
即便是常人打扮,即便身處混亂嘈雜,那種冷峻和似是與生俱來的貴氣卻仍將他從眾人中生生剝離出來,是那般的引人矚目,她甚至覺得自己縱然是走丟了,亦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尋到他。
而每每回頭,都能對上他冷銳的眸子,即便他依舊麵色淡淡,卻能感到他隱藏的笑意。
見她開心一笑,又投身到另一個攤位前,不禁微搖了搖頭,卻又滿足的歎了口氣。她總是擔心自己會走丟,然而……
“無論你在哪我都會去找你!”
既是許了她了,就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因為在他毫無預料之際,她已不知不覺的成了他的一部分,即便是閉著眼睛,亦能準確的尋到她的所在。
人流穿梭,那抹纖柔的珠粉時隱時現,此刻正立於一個小攤前,拈了支藍銀珠花細細端詳。
小販迫不及待的兜售:“您瞧瞧這做工,這花式……這可是三百年前帝京著名的設計首飾的姑娘……就是飛仙的那位傳下來的,隻我這有……”
“不對啊,剛剛我在那邊的攤位看到支一模一樣的,他說的話同你一模一樣……”
小販堆了笑的表情一裂,恨聲道:“他那是假冒偽劣!”
蘇錦翎大驚,這個時空也有這麽先進的詞了嗎?
“姑娘,你相信我,若是你戴上這根簪子,更是貌若天仙,比那煜王將要迎娶的夫人還要美上七分,那煜王若是見了你呀……”
他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的讓蘇錦翎往前靠了靠,低語一句,弄得蘇錦翎的臉頓時變作通紅,他卻又大驚小怪道:“這話可千萬不能外傳哦……”
這工夫,宇文玄蒼亦來到攤位前,輕搖折扇,隻冷眼瞧著攤上的物件。
小販瞥了他一眼,當即被他冷厲的氣度鎮住,不禁打了個哆嗦,急忙掉轉目光。
“這位姑娘,要不我算你便宜點……”
這點頗能打動蘇錦翎。
“十文!姑娘,你就是走遍帝京,這種貨色,這種工藝,你也絕找不出比我出價還便宜的第二家!”
她決定了,剛要取荷包,宇文玄蒼的紙扇便壓住她的手。
他是要替自己付銀子嗎?
前世也曾有男生送她禮物。不僅是因了母親的嚴厲管束,她自己也是不肯接受的,因為一旦接受,就似乎允諾了什麽。況且兩個人在一起,她不想讓他以為自己是為了他的錢……
“不不,我自己來……”她急忙阻攔。
他卻是牽了她的手走了。
“那東西配不上你……”
她一怔,卻見他微側了頭,唇角銜笑:“還以為你不喜歡女孩子的玩意……”
說著,目光似是無意的掃過她斜髻上萬古不變的落梅銀簪。自他認識她的那一日起,她便綰著這隻式樣老舊與其年齡極不相襯的簪子,且隻綰著這個。
她有些生氣:“隻要是女孩子,哪個會不喜歡?”
“賢妃的賞賜怎麽不見你用?”
“你怎麽知道?”
她訝然,不過轉念一想,賢妃的賢德美名哪個不知?
他自是不答,隻道:“也好,那些亦不配你!”
她一怔,心底隨即冒出個問號,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了……
他好像聽到了她的疑問,回眸一瞥,唇銜淡笑。
她忽然意識到,他正牽著她的手……寬大的袍袖滑落至她的腕上,正與她繡著木槿花的袖口相接,衣褶翕動間,輕滑的麵料搔得手腕微癢。
羞澀抬眸,目光水水的睇了前麵的他一眼。
他清雋修長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走著,從容不迫的為她隔開周遭的擁擠汙濁。
一時間,所有的嘈雜都消失不見,所有的川流不息的皆憑空散盡,偌大的天地之間,隻有他與她……
倦於去想未來,隻求現在,便讓一切停留在此刻,亦是美好無憾。
他似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意,沒有回頭,隻更緊的握住了她的小手,將它牢牢攥在掌心。
是開心?是緊張?是感動?她已說不清,隻覺手心沁出薄薄的汗,而且路過的行人皆有意無意的將目光落在二人的牽係之上,令她愈發局促不安,隻得左右四顧裝作沒有看到眾人的視線。
一旁賣水果的小販正從麻布袋裏取出碩大的水蜜*桃規規整整的往攤位上擺。
她隨意掃了一眼,卻忽然發出一聲輕呼,奔到攤位前。
“老板,可以把這袋子賣給我嗎?”
小販不可置信的眨眨眼:“你要這袋子?”
宇文玄蒼也跟了過來:“你要袋子做什麽?”
她翹起腳尖湊到他耳邊說了一句:“送給煜王當賀禮!”
宇文玄蒼搖著扇子的手一滯,表情微有淩亂。
蘇錦翎就知道他一準無法理解,不禁有些得意。
也是很偶然了,她忽然發現這麻布袋上的空隙很規則,不正好繡十字繡嗎?剛剛隻顧著開心,竟差點把這麽重大的事給忘了。她敢打賭這個時空的人一準不知道什麽是十字繡,還會覺得很新奇呢,當然這也得在那位穿越前輩沒有將所有的現代技術帶到此地的前提下。
“據我所知,煜王府並不缺這種袋子……”宇文玄蒼扇扇子的頻率明顯加快。
“我知道啊,我是要在這上麵繡幾個字……你可別告訴他哦……”
是啊,如果讓煜王知道她竟然用麻袋給他做賀禮……
“你打算繡什麽?”
蘇錦翎憑空比劃了五下:“家、和、萬、事、興!”
宇文玄蒼的扇速漸漸緩下來。
她方忽然記起自己的“文盲”身份,立刻補充道:“我會讓映波幫我畫樣子……”
也好,就算她們兩個的心意吧。唉,這麽一來今天晚上可能就要熬夜了,但願來得及!
他隻定定的看著她,半晌不語,直至她已和小販討價還價完畢準備付銀子時方突然攥住她的腕,眸底淬冰:“我想他不會想要你的賀禮!”
他的婚事……她的賀禮……怎麽可以?
她一怔,卻是誤會煜王會嫌棄自己身份低微。隻盯著那袋子小聲道:“我知道,送給賢妃娘娘也好。她們都送了,我隻是一點心意……”
腕上的力緊了緊,終於放開。於是蘇錦翎卷了袋子,默默的走了。
他看著距離自己幾步開外的小身影,不知為什麽,那纖弱仿佛化成一根針,狠狠刺在心上,從未有過的痛。
“錦翎……”
她緩緩轉過身,臉上喜悅已失,隻餘落寞之色。
就在這一瞬,他咽下即將飛出口的話,唇角微挑:“已是到了天香樓……”
她循著他的目光看上去,隻見一座三層高的闊大華屋矗立一旁,朱漆為壁,琉璃為窗,飛翹的深青簷角挑著串串絹紗紅燈,在暖陽中如紅寶流蘇迎風飄曳。雕花鏤鳥的門楣上拱著一塊五尺長的藍底牌匾,其上“天香樓”三個金字熠熠生輝。
“走了這麽久,是不是餓了?”他的聲音輕和如風。
他這麽一提,她方記起自己連早飯也沒有吃,這會還真是有些餓了。
他微微一笑,上前牽住她的手,便要走進那雕梁畫棟盡是錦衣華服之人出入的高門內。
她急忙往後掙,小聲道:“會很貴的……”
他大笑出聲,不由分說的拉著她進了門。
樓內竟是別有洞天,全不同於一般酒樓設計,而是布以山水,桌椅亦是就地取材,分散而置。其間飲者,或對影獨酌,或三五成群,皆氣度不凡,麵前飯菜精致清新,碗盞杯碟晶瑩剔透。
她掃了一圈,亦沒看到店小二,隻被他引著上了盤旋的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