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不同於樓下的古樸天然,愈往上愈是精雕細磨。兩旁的護欄由浮雕石柱不知不覺的轉為鏤空的鎏金扶手,極盡華貴。更妙的是沿途有溪流潺潺而下,水波汩汩中時有錦鯉躍出。
她暗想,這在天昊國也算得上是七星級的酒店了吧。
可是酒店歸酒店,卻聞不到絲毫的酒氣油煙,可能是因了遍植草木,散著一種若有如無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行至半路,於平緩處坐落一間幹淨整潔的小屋,挑著一對酒幌,真好像是山間野外的小店。而門上以細竹簾遮蔽,簾上勾著淡墨水畫,自然清新中又多了幾分風雅韻致。
細竹縫隙中依稀可見其內青碧的珠簾配以玉白的粉壁,色調清淡,布置精細。
宇文玄蒼拿扇子挑了竹簾,她遲疑片刻,方走了進去。
竹桌,竹椅,包括牆壁上的畫亦是竹篾為底,染了顏色後細細織就,古樸淡雅。
織錦桌布是千枝千葉的花紋,色調略暗,卻更顯名貴。上置一白瓷冰紋瓶,曲線曼妙的瓶身,一側如藤蔓般鋪瀉著立體的梔子花,瓶中亦疏疏插了兩支,看去極不經意,卻韻致獨特。初見時,竟分不出哪是真花,哪是假花,更顯精妙。
椅上搭了繡了幾片竹葉的軟墊子,繡工精妙,移目之間,那葉子竟好似在輕微顫動。麵料則像水一般柔軟輕滑,透著絲絲沁涼,坐上後,有身置水床般的蕩漾之感。
此間臨窗,可覽盡街市繁華,消去了不少乍然而生的的隔世之感。
朱漆花格長窗半敞半掩,夏風徐入,卻是濾作清涼,馨香處處。
她隻待了一會,身上的浮熱便盡數散去,整個人都清爽起來。
腳步輕輕,竹簾半掀,一個青衣小童端著烏漆托盤走了進來,另一個則候在簾外。
四碟菜肴一一擺在桌上,三熱一冷,在如玉白瓷的襯托下,那菜肴簡直如水晶雕就一般。
流光青玉壺內美酒飄香,隻略聞一聞便有了醉意。
小童輕拈酒壺,但見一股清冽打著旋的注入碧綠玉竹杯中,酒麵略高於杯沿,盈盈晃動,就是不肯潑灑出來。
小童屈身告退,輕輕腳步漸漸遠去。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啊……”
口中雖是戲謔,心底卻泛起甜意。
他拿薄銀裹象牙的筷子為她夾了一些菜置於薄得幾乎透明的白瓷碟中。
“這是天香樓著名的月點清波……”
僅憑目力,她無法瞧出這食材為何物,然而嚐亦無法品出,隻覺綿軟柔滑,極為可口。
能將菜做得無論是看還是嚐皆不知所用何物,不能不說是一種境界,如此是不是也為了保護專利呢?
已品過三道菜,宇文玄蒼又夾了一筷子翠綠的絲狀物送過來,其間點綴豔紅簇簇,極是好看。
“你怎麽不吃?”
他光顧著給自己布菜,他就不餓嗎?
她亦夾了這看似喜人的柳綠鶯紅給他。
他笑而不語,慢慢吃起來。
連吃東西都這般優雅,看來皇子伴讀果真是……
若說前三道菜她品不出是何物所製,這道她是確確實實嚐出裏麵一項重要食材——辣椒,她一直對辣極為敏感,眼下則真真是辣徹心扉,當即熱淚盈盈。
可是宣昌卻好像極愛這道菜,自己吃著不說,竟又給她夾了一筷子。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她一邊堅強著繼續,一邊流著感動的眼淚。
宇文玄蒼忽然聽到一聲壓抑的低泣,抬眼看她,頓時目露訝異。
嘴巴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隻看到一股煙從眼前升起,隻聽到一個被燒焦了的聲音說道:“我想喝水。”
一注青綠的水流攜著一片碧綠的茶葉在琉璃盅內打著轉。
水注剛歇,她便迫不及待的端起茶盅一飲而盡,連喝了三盅,方衝淡些許辣意。
“既是不能吃辣,為什麽不說?”他的聲音忍笑又寵溺。
她怎好說因是你喜歡的,因是你所給的,我才……
此間,又上了四碟點心,個個精巧細致得如同工藝品,令人歎為觀止,口味亦是獨特,口感亦是甚佳。
她挨個嚐了個遍,後隻專揀甜的那兩種吃。不過她很照顧同桌人的情緒,沒有全部消滅。
她胃口本就不大,即便是再好吃的美味也隻是三口兩口的就飽了,於是端著茶水慢啜,裝作打量房間,實際偷瞄那人優雅的吃相,心裏又在打鼓:“雖隻四菜四點,花費定不會少。若是請他肯定是不可能了,即便AA製……把自己押上做仨月苦役也不夠吧?這種地方是最會宰人的,真不該一時糊塗跟他進來,不過若是他請我……”
他那邊已是停了箸,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拈起麵前的酒盅,輕沾唇邊,酒盅在他兩指間微微一揚……隨後又斟了一盅,似是漫不經心的說道:“如此美酒,怎好錯過?”
酒……她也是喝過的,那股又辣又嗆火燒肺腑的滋味著實難受。不過眼前的這杯酒看起來清澈如水,聞起來又香又甜,古人又對酒有著瓊漿玉液等諸多讚譽,可能與現代的酒的確有所不同,所以應該……不會太可怕吧?
她端起來,又細細的聞了聞……香醇。不放心,趁宇文玄蒼不注意又舔了舔……甜的!
她立即效仿宇文玄蒼的優雅,緩緩將酒送入口中……
“咳咳……”
這酒有極大的欺騙性,初時入口極是甜香醇厚,好似蜜糖,然而頃刻之後便如火燒赤壁,灼得唇舌生痛。其時,她初試的一點尚未發作,而當她飲下一口之際,那熱方蓬蓬勃勃的燃燒起來,再加上後續的這一口……
她放下酒盅,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且隨著咳聲,那股嗆辣順著胸口直漫下去,仿佛在身體裏點了一把火,“嗵”的燒了個通亮。
宇文玄蒼將茶遞給她,她接過,勉強喝了一口方舒服些許,卻驚愕發現他遞了茶過來,卻又取走了她麵前的酒盅,似是極自然的,酒盅在兩指間微微一動……
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將半盞殘酒飲盡,一時竟忘了嗆咳,他這是……節約嗎?
此時此刻,她怎知宇文玄蒼的心意?新婚之夜的交杯酒便在此,與她飲了……
當然,蘇錦翎也非不開化,她卻隻覺得此舉極為曖昧,弄得她本就火燙的臉更熱上一層,竟是連看亦不敢看他一眼了。
可是隻一會工夫,便覺醉意上湧,滿眼的淡綠好像蒙著淺淺的霧氣,白瓷冰紋瓶上的立體花亦跟著活了起來,慢慢舒展著晶瑩的花瓣。
她勉力的睜開眼睛,卻又沉沉閉上,神智還是清醒的,隻是身子慵懶得恨不能即刻睡去。
“怎麽這般不勝酒力?”
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空曠而幽眇。隨後,她覺得自己被扶起,人軟綿綿的靠在他身上,那股清淡的清甜之香入心入肺,令人略略清醒了些。
她好像聽到他在同人低聲說話,卻聽不清在說什麽,然後不知怎麽就轉到了一處空廓的院落,又不知怎的身子一輕,又穩穩坐下,隻不過……
掀睫一看,頓時醉意消了大半,她怎麽在一匹馬上?這是……馬吧?她對著麵前飄垂的雪亮的長鬃發呆,卻覺身後有風拂過……
宇文玄蒼縱身上馬,長臂環過她身側,握住韁繩。
“你這是……我不會騎馬啊……”她大驚。
他唇角一翹,也不答話,臂一抖,玉鮫銀鞭發出一聲輕響。
蘇錦翎隻覺身子一震,緊接著就如同離弦之箭隨著座下之騎一同射了出去。
她一聲驚呼,向後撞上他的胸口,又向前栽去,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齊齊向她砸來,她急忙閉上眼睛。
卻是感到一雙臂緊緊的護住她,即便她左右搖晃,仍是無法脫離這牢固的保護,心便漸漸安了。
風迎麵撲來,散去了市井的汙濁,卻帶來暖暖的甜香,仿佛是郊外的味道。
當耳邊隻餘馬蹄噠噠與風聲微吟之際,她方緩緩睜開眼睛……
景致依舊是劃目而過,快得好像將一切織作一匹碧綠的錦,即便偶有雜色,亦是耀目的點綴。
“我們要去哪?”她忽然發現自己是聲音裏竟是滿含興奮。
他的聲音擦過耳邊,是那麽近,近得仿佛是他的唇輕吻耳際。
“到了便知。”
她麵頰發燙。
是啊,隻要同他在一起,去哪裏又有什麽關係呢?藍天碧野,流風斜陽……夕陽紅得那般醉人,仿佛在吸引他們去追趕……天啊,他們這個樣子好像是在私奔呢……
馬終於停了下來。
宇文玄蒼下了馬,將手伸給她。
她看了半天夕陽,眼前現在是無數個明綠的光影在閃,她恍惚看到他伸手過來,卻一下握了個空,身子一斜……
卻是被他牢牢抱在懷中,也隻是片刻,便牽著她的手,向前走去。
光影漸漸散去,一切逐漸清晰起來,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開闊清幽的如畫河山。
其時,夕陽卡在綿延的青山之巔,餘暉鋪灑在粼粼水波之上,臨山的水麵則籠在一片淡青之中,真個是半江瑟瑟半江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