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098負荊請罪

在那段最難熬的日子裏,在那段努力想割舍過往的日子裏,這一字字,一句句,總出其不意的叩擊她的心扉。於是午夜夢回,於是徹夜無眠。

深深的歎息,更緊的擁住她,攜著冷風的溫熱在耳邊環繞:“我知道你會記得。同樣的話,不說二遍!”

懷中人的戰栗令他更不願放手……難得相處的幾日,將無盡纏綿都給了她,若是還可以,卻不知要等多久了。

“開心嗎?”

“嗯……”

“想不想永遠這樣?”

她一怔,他的意思是……不回去了嗎?

“等我……”

不用回頭,亦可感受他的鄭重。

原來還是要回去的。她心底一歎,微偏了頭,斜靠在他肩上。

她理解他的雄心壯誌,這樣的男人是屬於天下而非她一人,他肯給她承諾,亦是一心努力實踐,然而她又怎肯因了自己的私心而傷了其他女人的幸福?而且,在通往太極殿丹陛的台階上,是她們陪著他走過一路風雨,自己又做了什麽?如此又怎能讓他舍了同袍的戰友來遷就她的決心?相比下,自己曾經的決心是那樣的微不足道,然而若說放棄……亦是難。他已是做了那麽多,在她不知那白玉蓮花的由來時便已情難自禁,而現在更是難以自拔。他在競爭那個位子這般關鍵的時刻,還要錯過機遇分出心力乃至舍下性命來守護她,他為的是什麽?她怎會不知?他一心為她,她又怎能不一心對他?她可以不介意名分,但隻要想想母親和莫鳶兒……她承認自己是自私又膽小,隻是歲月漫長,今日的情深意重,可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若真的有一日他與自己反目……她不敢想。得到太多,也便失去太多。

或許就這樣吧,不去改變他,也不去改變自己,就像這風,吹向何方,何時停止,一切……就這樣吧。

他與她就這麽默默的依偎著,一同看向天邊漸深漸暗下去的玫瑰色霞光。

成群的飛鳥從頭頂飛過,如幕布般直向東方而去。

蘇錦翎知道,那是追鳥,祖祖輩輩皆生活在天欒城內,每天清晨出發,傍晚時分回歸。

她看著那群飛鳥遠去,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既是飛出來了,為什麽還要回去呢?”

“因為那裏才是它們的家。就像我,不管走多遠,終會守在你身邊……”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話中含義,然而……

“有翅膀真好,如果我有了翅膀,一定要去我想去的地方……”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雄心壯誌,可是……

他笑了,吻了吻她的鬢發……那種幽香讓他流連,讓他不舍。

“若是你飛走了,我怎麽辦?”

“你……你有你的家,而我……”

“我的就是你的……”

“我……不想回去!”她終於說出了心裏話。

良久,他歎了口氣:“若是要安排你出宮,亦非不可,隻是……我不放心。宮裏雖然晦暗,卻是我目力所及之處,而且我會安排人保護你,而一旦你出了宮……雲霓坊的事,我不想再發生!”

“你真的會……”

她的疑問戛然而止。她怎麽又執著起來了?現在說什麽都太早,明日雖然迫近,然而卻像這天邊流嵐一般虛無縹緲,而她所能把握的,所擁有的,隻有發生過的一切。快樂總是短暫的,就像那天邊最後一抹光線,稍縱即逝。

“我會!”他自是明白她心中所問:“相信我!”

她淡淡一笑,壓下心中的千頭萬緒。

人總是為未發生的事而煩惱,而再多的煩惱又能決定得了什麽?無非是給自己和他人徒增無奈罷了。

“忽然有點想看到你站在太極殿丹陛上的樣子……”

太極殿的丹陛,那是皇權的至高點,站在那裏便意味著君臨天下……或許隻有到了那個時刻,一切糾結方算有個了結。

“會的!”

心底一顫,驀地湧出暖流,融散了這個冬日淒寒的黃昏。

她終是理解了他的抱負,他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到達那個位置的,卻是不知還需多久,他隻知道這期間定會有許多讓她為難之處,不僅是過去,現在,可能還有……將來,可是……

下巴摩擦著她的青絲,終有一日,將我所虧欠你的盡數……不,千萬倍的補償給你!

“走吧。”

她輕聲道,再次留戀的看向這片空曠卻自由的天地。

天地很大,可是有時若是想找一片隨心所欲之地卻極難如願。

他沉默片刻,撫了撫她的額發……那發下是道幾乎看不見的月牙痕跡。

他亦望向天邊那抹稍縱即逝的微光,待其終於隱下,方策馬下山。

他們誰也沒有料到,多年之後,會數次不約而同的回想當日的淩空鳥瞰,回想當日這個看似理所當然的回宮的決定,然後不約而同的在心中問自己,若是那日,她真的沒有回宮,一切又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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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走?”

宇文玄錚身穿天青色寢衣,坐在麒麟椅上,一隻手肘支著麒麟案,滿臉不悅。

“沒走,還在寢殿外跪著呢。”小寧子低眉順眼道。

“那就讓他繼續跪著!”

宇文玄錚一擂桌子,頓時眉頭緊皺。

“哎呀,殿下,又牽動了傷不是?來,奴才給您揉揉……”

未及宇文玄錚拒絕,小寧子便殷勤的將手按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疼!疼……”宇文玄錚一把推開他:“蠢奴才,早就告訴你,讓你別碰小爺的腦袋……”

小寧子從地上爬起來,依舊討好的笑著:“要不奴才請錦翎姑娘過來?”

“你給我站住,誰讓你多事?”宇文玄錚一聲怒喝。

的確,若是讓蘇錦翎過來然後看到她哥哥跪在外麵……

可惡的蘇穆風,這三日內,隻要不當值,便來長信宮“請罪”,而他就是避而不見。

他愛跪就跪著,誰讓他打傷了小爺的腦袋?

除夕那夜,他好容易躲過了諸多監視想要去探望蘇錦翎,怎奈剛推開聽雪軒的門,就覺得背後一陣寒風襲來。未及回頭,便挨了一記重擊,醒來後已身在長信宮,而蘇穆風就跪在外麵。

據說蘇穆風也是在除夕之夜去探望妹妹,卻見一男子“鬼鬼祟祟”的進了聽雪軒,他一時護妹心切,就……

奶奶的,小爺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哪裏和“鬼祟”沾過邊?再說你好歹也在宮裏待過幾年,難道沒見過小爺?你是故意的吧?你是看準了小爺才劈過來的吧?不愧是蘇烈王的世子,下手就是幹脆利落,若不是小爺命大,估計這會已經投胎轉世了!

真恨不能一狀告到皇上那。皇上對蘇穆風一向偏愛,總是拿他給自己還有宇文玄朗做榜樣,說什麽文武兼備,德智雙全……如今倒要他看看這麽一個文韜武略的人物是怎麽夜入宮女居住的聽雪軒的。雖然蘇錦翎是他妹妹,可是在宮中,即便是兄妹也得遵守宮規禮儀!

他很想欣賞一下皇上得知此消息的震怒之狀,蘇穆風的慘烈之狀,那簡直太過癮了!然而……

“你是怎麽知道蘇侍衛去了聽雪軒?”

“你頭上的傷又是怎麽回事?”

一旦父皇問起,難道他要說是自己突生預感趕去嚴正宮規?父皇定不肯相信,萬一蘇穆風再反咬一口……這些姑且都不論,蘇穆風可是蘇錦翎的哥哥,她若知道自己在皇上麵前給她哥哥難堪……而最關鍵的是,將她牽了進來,萬一父皇遷怒於她……

也罷,這口氣小爺先咽了,待日後……

“殿下,您看……是不是先見見他,或者您發句話,讓他以後別來了……好歹人家也是烈王府的世子……”小寧子小心翼翼的瞧著他的臉色。

“世子又怎樣?又不是小爺讓他跪的!”

“您小點聲……”小寧子急忙噓聲道:“他是不是世子倒無關緊要,關鍵是錦翎姑娘……”

宇文玄錚皺起眉頭,警醒的看向他。

“奴才聽說錦翎姑娘和這位兄長感情極好,呃,這個……殿下也是知道的吧?萬一他把這事跟錦翎姑娘那麽一說……當然,是他傷殿下在先,理該受罰,可若是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那錦翎姑娘會是什麽心情?”

宇文玄錚眉心漸展。

小寧子趕緊趁熱打鐵:“錦翎姑娘曾跟奴才說殿下是個好人,就是脾氣大了點。您想想,平日裏您跟錦翎姑娘鬧的小矛盾可不就是因了您這脾氣?若是這麽大的事您都不計較,錦翎姑娘這一高興,說不準病一下子就好起來了。您看……”

話音未落,宇文玄錚已大踏步向門口走去。

“殿下,殿下……”小寧子急趕了來,手上拎著件袍子:“殿下,您這個樣子出去,有失風範……”

見宇文玄錚要惱,急忙道:“若是錦翎姑娘知道了……”

錦翎姑娘,錦翎姑娘……小寧子真是吃準了他了!

宇文玄錚憤憤的一把抓過袍子,淩空一輪披在身上。

袍角恰好打中小寧子的下巴,他急忙捂住嘴誇張的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