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端玉說茗湘苑的白玉蘭開了,我行動不便,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折幾枝來插瓶?”
樊映波對玉蘭格外鍾愛,但凡她的衣物掛飾皆繡著玉蘭花,那亭亭玉立高潔秀麗的姿態倒真的很像她清雅孤高。
蘇錦翎應了,轉身踏上南麵的細石小徑。
“哎……”
樊映波忽的輕喚一聲,語氣有些急切,待她回頭,忽然又笑了:“早去早回。”
蘇錦翎勉強回了一笑。
一路上,神思恍惚,竟不知不覺的走過了茗湘苑,還是幾聲飛出院牆的宮女的笑聲攔住了腳步,驀然回首時隻見一樹探出牆外的玉蘭正含羞而綻,於風中搖曳清香,是那般優雅宜人。刹那間,仿佛陰霾的心底也開滿了淡雅的玉蘭花,燦燦芬芳。
花兒真幸福,可以在屬於自己的季節裏開放,然後凋謝。繁華一時,清蕭多日,卻從無怨言,也不曾改變,所以才會年複一年的燦爛,若是人亦可如此豁達,人生怕是會少許多煩惱吧。
她返身入園,準備擷幾枝春意而歸,然而甫一抬眸,卻於滿眼的精巧玲瓏粉雕玉琢中隻看到這一幕……
一襲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拖曳在地,宛若盛開的鳶尾花。
此刻,這朵鳶尾立於玉蘭樹下,嬌顏映雪,般般入畫。
然而春花的映襯亦不如其臉上的笑意動人,歡欣中帶著一點點的羞澀,嫵媚中透著一點點的嬌柔,是那般醉人,那般幸福。
而令其如此生色增輝卻是其身邊之人。
那人長身玉立,一身雪衣如冰山折日般耀目,霎時晃了她的眼,她的心。一時間,滿苑春意皆不見,滿眼滿心的隻有他,隻是他,可是……
她看到他袍袖輕揚,如雪翻飛。雖是離得遠,雖是花枝繁密,她卻仍可看見那隻優美的手靈巧的折了一枝玉蘭,然後……輕輕簪在那美人發間……
心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痛,那痛似是會蔓延,隻一會便編成一隻荊棘的羅網,死死的扣在心上,不斷的縮緊,再縮緊……
卻隻能定定的望著,無比欣賞且心痛的望著……此前她怎麽就沒發現他們站在一起是那般般配,那般和諧……
似有霧迷了視線,而他的笑意卻愈發清晰,愈發真切,眼底柔波微微閃動……
那柔波是那般熟悉,是她曾以為隻有在對著她時,那宛若冰封的眸中才會開裂,才會綻出的春水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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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倉皇逃離之際,有兩雙目光同時追了過來。
一雙冷銳中隱著痛楚,一雙嬌媚中透著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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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山,空曠幽寂;漱玉潭,寒涼淒清。
蘇錦翎不知自己在潭邊坐了多久,隻一瞬不瞬的對著水中的倒影,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忘記此前那溫馨卻錐心的一幕。
其實早該想到的,不是嗎?
他有他的家庭,他的女人,即便今天不是方逸雲,也會是其他人,他理應對她們負有責任,負有義務,負有……感情……
是的,感情……
她是不是應該慶幸他不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可是為什麽心會這樣痛?
她是嫉妒,她是吃醋,可是……憑什麽?
有關他的一切你不是不知,你亦是權衡了許多才舍了當初的決心,你刻意的屏蔽了太多的你不想承認的事實,隻為了他對你的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今日所見,才恍悟原來一個人的心裏可以裝著許多人,他對她……難言是假意,而他對方逸雲,對他府中的女人……又怎能說不是出自真心?她亦是明白的,理解的,可是為什麽隻要想到他的心中不止自己一個就會這般難過?那種澀澀苦苦的滋味直往上湧,灼得眼底發酸發燙……
水麵微微一動,蕩起一點漣漪,逗得小魚好奇的浮上來吐泡泡。
一點……再一點……
她忽然笑了,笑自己的自尋煩惱,笑自己的自作自受,明明早已想到,卻偏偏要親眼得見才會真正的承認了,豈不是自欺欺人?
可是她該怎麽辦?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決然了斷。心自是會痛的,不過如果學著不再去關心,他的好他的壞自此與她無關,慢慢的,應是會好起來的吧。
可是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隻要她動一動這個心思,他為了她在冰玉寒洞遭遇的危險與磨難,兩人在一起為數不多卻充滿快樂的時光便如蛛絲一般悄無聲息的飄過來,纏住她,將她縛得緊緊的,讓她無力逃離也不想逃離。
但凡一樣東西與自己共處的時間久了,就好像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一旦割舍,痛苦,空落,恐懼……便會紛紛填滿那個空隙。
於是隻能羨慕那些可以當機立斷之人,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如此……便是作繭自縛!
微風徐來,水波輕搖,山光雲影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複模糊,反反複複,直到日薄西山。
她靜靜的坐在潭邊,毫無意識看著潭中的綠漸漸被夕陽塗作半邊瑟瑟半邊紅。
風已涼,卻是不想回去,隻等著夜幕籠下,將這玉秀山徹底的與人世隔絕。
一切翻滾的心傷憂慮嫉妒不平都隨著天光漸暗而漸漸平息,青靄淡霧中,隻迷蒙著她倉惶逃離茗湘苑的那一刻……
她腳步踉蹌,似是驚動了那一雙璧人,他的目光仿佛就在那一瞬看過來……
她有點想不起他的神色,她害怕此際無論是怎樣的回憶都是在安慰自己,欺騙自己,然而……她為什麽要在這裏坐上這麽久?難道不是在等他……等他什麽?給她一個解釋嗎?他又何須解釋,那一切……本就是他該做的……
夜幕漸濃。
還記得去年的深秋之夜,她亦是在此等他至深夜。她以為他不會來了,可是……
自衣襟處取出白玉蓮花。
那小小的蓮花自回宮後就一直被她貼心收藏,不是為了保命,而是……這是他的心頭之血鑄就,這樣的收著,似乎便可以讓兩個人的心挨得近些,再近些。
每個夜晚入睡前,亦會捧在手心仔細端詳,有時還會對它輕語上幾句她根本就不會在他麵前說起的話……
歎了口氣,心與心之間真的有靈犀存在嗎?他真的能感受到她的思念與痛楚嗎?如果可以,為什麽他還不……
“他不會來了……”
空冥中忽然飄來一個聲音。
“誰?”
她心一驚,眸子驚惶四顧,卻不見一個人影。
良久,不聞一絲聲響,
或許,剛剛不過是風捎來遠處的一句低語吧,或者是……自己的心聲。
她漸漸安了心,可是剛剛那突兀的聲音驚散了不少傷懷與悲戚,竟覺夜涼入骨,不禁打了個噴嚏。
“回去吧……”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輕得仿佛是風的絮語。
“是誰?”
她站起身子,緊張搜尋,然而隻有山石蒙於暗中靜默著。
不對,一定有人!可是他在哪呢?而且……他怎麽知道自己在等人?
知道自己與玄蒼之事的應隻有一個宇文玄朗,不過若是他在的話,即便隱藏在不可見處,亦會忍不住的跳出來直接叫她回去。而且這個聲音也絕非出自宇文玄朗,這聲音低沉,輕柔,空寂,飄渺,還帶著一點點的哀傷,竟好似……歎息。莫非……
她隻立在潭邊,不敢稍動,生怕一個不小心,那隱在暗處的莫名詭異便會跳出來捉住她。
似有笑聲響起,並不響亮,卻風一般的環繞,令人難辨方向,更增恐怖。
“我不是鬼……”
他倒寬慰起她來。
不是鬼……亦可怖!因為鬼話無人會信,人話卻……
“放心,今日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天啊,他竟能猜到她的心思!
“你到底是誰?”
靜夜中,她顫抖的聲音令平靜的水麵亦微微震顫,晃散了幾點寒星的倒影。
隻有玄蒼……隻有玄蒼才會這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身邊,可是那聲音,那語氣……分明不是他……
又是一聲輕笑,此番卻聽得真切了。
“你隻需記得我不會騙你便好……”
此後再無言。
她呆立片刻,雖是看不到那人,卻覺得有一雙眼睛於暗中死死窺視著自己,她甚至好像看到那黑黢黢的假山有兩點寒光空懸在那裏一閃,一閃……
她正緊張的盯著,卻忽然有一片淡色的輕盈劃目而過……
她驚叫一聲,來不及細看,便飛也似的往出口處跑去了。
有輕笑自夜幕中傳來,隨著那片淡色翩然飄落。
原來不過是一片玉蘭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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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
疏月湖邊,芳草連天,宮女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一手攥著線軸,一手扯著線繩,一邊遙望藍天白雲間的紙鳶競遠,一邊嘰嘰喳喳的比試。
“快看那隻紅蝴蝶,是我親手做的呢。怎麽樣,漂亮吧?”
“我的嫦娥才漂亮,飛得還高,都要飛到雲彩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