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你那嫦娥都放了多少年了?還是我的蝴蝶新鮮又大氣……”
“我的大蜈蚣才叫帥,把你們的都比下去了。看,眼珠還會轉呢……”
“那算什麽,我的雨燕還會叫呢,聽……唉呀,你們太吵了,都聽不到我的雨燕唱歌了……”
“哈哈,那是誰啊,弄了那麽醜的一隻風箏上去?”
“唉呀,那隻醜八怪和你的嫦娥攪到一起了……”
“天啊,好討厭,是誰的醜八怪?快拿開,我的嫦娥就要被它拐跑了……”
眾人大笑,皆關注那極不般配的一對風箏於空中纏鬥,然而終於徹底擰絞在一起,又掙斷了線,相攜著遠去……
“啊,被拐走了……”
那個紫衣宮女向著風箏消失的方向跑了兩步,卻隻得無奈止步。
“唉,飛就飛了吧,否則年年被你壓在箱底,隻這一天才能出來透口氣,實在夠可憐的,人家心裏估計早就想跑了,好容易得了今天這機會,也便顧不得美醜,直接跟了人家溜了……”一個圓臉宮女半是安慰半是打趣,語氣中卻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黯然。
紫衣宮女依舊望著遠處那愈發小下去的影子,喃喃道:“這風箏還是我娘上次來看我時給我的,是她親手做的。就在那一年,她去世了……”
周圍的嬉笑聲漸漸安靜下來,隻有風拂過耳畔,卷起縷縷發絲。
蘇錦翎也不禁望向那幾乎看不見的兩個小黑點,忽然笑道:“那是神仙住的地方呢,說不準那風箏此番逃脫正是要去給你娘稍個口信,告訴她老人家你在這邊過得很好,要她放心呢……”
紫衣宮女含著眼淚,卻是笑了:“是啊,我過得很好,我娘應該會知道的……”
其餘的宮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幾個人亦扯斷了線繩,隻見幾隻風箏搖搖晃晃的遠去了。
蘇錦翎候間緊澀,看著遙遙而去的風箏,望向遠處如一條紅線蜿蜒的宮牆,眼前忽的一片模糊……娘,你還好嗎?我問過穆風多次,他都說你“很好很好”,可是他那躲閃的目光……娘,我真的好想你。風箏尚且有自由的一日,不知我何時才能回到你身邊……此前的十五年,我常笑你癡,而今才略略懂了你的癡心所係,原來有些事並不是你想放便能放下的,原來有些事真的是……情難自禁……
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頭……卻是那圓臉的宮女。
見她眼角微紅,那宮女怔了怔,卻裝作沒注意般的笑道:“風箏都叛逃了,好沒趣,咱們換個別的玩吧?”
“好啊好啊!”
眾女都很高興。
“可是……玩什麽?”
圓臉宮女自腰間解下一條鬆花綠汗巾:“咱們玩盲人摸象如何?”
“好啊好啊,可是如果猜中了要有什麽獎賞?”
圓臉宮女眨眨大眼:“就……唉,我也不好說,憑賞吧,反正你們平日裏都是主子身邊有頭有臉的人物,該不會舍不得出銀子吧?”
眾人便笑,齊聲說好。
圓臉宮女撈了塊石頭,在草地上畫了個大大的圈:“就以此為界,出界者自動認輸,還要挨罰哦……”
然後隨手揪了把草葉。
眾女皆圍了過來,仔細瞧了瞧,小心的挑出一根。
“你的短……”
“她的更短……”
“哈哈,千青的最短!”
圓臉宮女隻好認倒黴:“好吧好吧,從我開始。不過你們小心被我捉到,我是定要猜出你是哪個的,到時可不許賴皮不許小氣不許哭鼻子哦……”
“好好好,一言為定!”
眾人嘻嘻哈哈的跑到圈子裏,沒有扯斷風箏線的宮女也將線軸栓在一旁的小樹上,任那風箏在空中飄擺。
“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萋萋。黃鳥於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汙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宮女拍著手唱著歌的在圈裏四散跑動並舞蹈。
千青一把扯下汗巾,惱道:“再唱這個不玩了!”
的確,本是要暫忘思念親人之情,怎好再唱這種傷感的調子?
稍待片刻,紫衣宮女拍起手,輕聲唱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隻君子,福履綏之……”
眾人相視一笑,立即拍手唱和:“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隻君子,福履將之。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隻君子,福履成之……”
唉,這群思春的小女子!
歌唱中,千青便循著聲音胡亂抓扯,引得驚叫連連,紛紛避逃,可誰也不敢跑出圈外。
待唱罷三遍,隻聽千青一聲斷喝,眾女立刻保持原有姿勢不動,屏氣斂聲。
中有一人,很不幸的有一隻腳尚未來得及落在地上,隻得金雞獨立的在那堅持著,結果搖搖晃晃,幾次三番的要跌倒,如此便算輸了。
她咬牙挺著,時不時的因為搖晃忍不住要驚叫,嘴張得大大的,卻努力不肯出聲。恰好千青摸索著尋過來,手就在她麵前掃來掃去,她便搖晃得更為劇烈。
旁邊人見她這般隱忍,都忍笑忍得臉色通紅,終有一人不禁笑出聲來,於是千青立刻循聲而置,一把抱住那穿暗花宮裝的笑者。
“讓我看看這是哪個?”
千青捏著嗓子,像是揉麵般的揉*搓那宮女,力爭使她發出聲音好加以辨別。還不斷搔她的癢。
那暗花宮女終爆笑出聲,拚命推她:“服了你了,饒了我吧……”
“哈哈,是春雁!”千青拽下汗巾,把手一伸,得意洋洋。
春雁也不惱,拔了髻上的苗銀蝴蝶押發拍到她手上,順手接了那汗巾往眼上蒙,口裏恨恨道:“等我捉了你,定要把你那點翠墜子捋下來!”
“哈哈,你來呀,你來呀……”千青將戰利品往髻上一別,故意向別人炫耀道:“你們瞧,這蝴蝶押發是不是更配我一些?”
說話間,春雁已經氣勢洶洶的撲過來了,驚得千青大叫:“你耍賴,你應該站在圈子中間,待我們準備好了方能開始!”
春雁仍舊不甘心的先抓了她兩把報仇,然後才由人領著站到圈中,又被仔細檢查了汗巾是否係得嚴緊,待歌聲開始方才行動。
蘇錦翎發現做盲人者多是喜歡將手懸在半空中捕捉目標,她便覷準了機會,一待歌聲將停就立刻坐在草地上,然後在眾人保持非常艱難的姿勢咬牙切齒的忍耐之際,她便優哉遊哉的看那雙尋覓的胳膊在自己頭頂劃來劃去。
當然,幾番下來,人家便發現了她的詭計,結果後來做盲人的宮女便專門蹲下身子做地毯式搜索,終於將她抓獲。
蘇錦翎平日雖得了不少賞賜,可是簪在頭上的隻有落梅銀簪,雖不貴重,卻是蔣氏在她及笄那日送的,從未離身。耳上的是綴珠耳墜,是宇文玄蒼所贈,更不可能將其送人。然後便是……
“這鐲子不錯……”斜綰兩枝碎珠發簪的宮女眼睛一亮,捉住蘇錦翎的手不由分說的就將那鐲子褪了下來,套在自己腕上,愈看愈喜歡:“果真是賢妃娘娘身邊的紅人,這鐲子通體晶瑩剔透,是上好的琉璃翠呢……”
蘇錦翎皺了皺眉。
那琉璃翠鐲子是初見瑜妃時得的賞賜,後聽惜晴說此乃是瑜妃最愛之物,已隨身戴了多年,且皇上賞賜頗豐,她卻隻戴這一隻鐲子,料想意義非凡。她曾想將其奉還,怎奈瑜妃不肯,隻言:“隻要你每次往秋闌宮時戴了它來,讓我看上一眼便好。”
於是,她也便習慣了隨身攜帶。
此物貴重,時時小心,卻不想今日……
“瞧你那臉陰得都快下雨了……不要這麽小氣嘛。”碎珠發簪欣喜的摸著腕上的琉璃翠:“賢妃娘娘的賞賜那麽多,不過是隻鐲子罷了……”
“我不是小氣,”蘇錦翎急道:“我那還有好多好看的首飾,如果你喜歡,稍後我帶你去挑,要多少都可以,隻是這隻鐲子……”
“唉,我還就喜歡這鐲子了!”
蘇錦翎越是如此,碎珠發簪越覺得這鐲子寶貴,索性放下袖子嚴實護住。
千青是這群宮女中稍微年長的,平日裏善解人意,自然看出此物對蘇錦翎的重要,怎奈規則在此,雖是遊戲,亦不好隨意更改。
她瞪了碎珠發簪一眼,轉頭對蘇錦翎道:“讓她臭美一會,稍後你便捉了她來,是鐲子是衣服隨便取!”
“好啊好啊,你來捉我啊來捉我啊……”碎珠發簪立刻叫囂。
也隻能這樣了。
蘇錦翎瞅準了碎珠發簪的位置,方拿汗巾蒙了眼睛,卻也知此舉無用,到時大家又跳又跑,誰曉得到底哪個是她?
歌聲止,腳步歇,一切忽然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風聲拂過耳畔。
怎麽會這麽靜啊,靜得仿佛世間隻剩下自己一人。
腳下是綿軟的草地,此刻卻好像是踩在雲端,虛無得沒有邊際,她已走了好久,自覺可能已經出了圈子,卻沒有人喚住她。她換了個方向,仍舊是踏進另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