繚亂君心

139一臂之力

元修心底所認定的能與他心有靈犀,無非是自己總能先一步明晰他的心思。

他再次暗自搖頭,元修如此的不洞察周遭變幻而隻憑一時之勇……以後,怕是要誤事。

“她叫蘇錦翎……”

見元修依舊無反應,他已是有些怒了,唇角笑意漸冷:“是賢妃身邊的紅人,又極得玉貴人的喜歡,現在就連皇上……”

元修微抬了頭,目光略閃。

終於開竅了是嗎?

宇文玄緹冷笑:“而且就在今天,這個蘇錦翎被皇上提拔為正五品宜人,並且委以重任……於三宮內行走伺候。若是你方才殺了她……”

太陽炙烤著元修後背上的豹紋,可是衣下卻有冷汗滲出。

見他如此,宇文玄緹心底頓然暢快。

“可是如此,豈不是……”

心間再次阻塞,眉心已然皺起:“元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留著這樣的人,將來或許會大有用處……”

微微一笑:“她還得回報本王的救命之恩呢……”

元修微抬了眸,但見襄王眼角似射出一道利光,唇角笑意愈發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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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殿宇金碧輝煌,仿佛斥退了殘餘的恐懼,蘇錦翎不禁加快了腳步。

她剛邁進璟瑄殿就有一個水粉羅衫的小身影撲到身邊,拉著她的手使勁搖晃:“錦翎姐姐,我也要星鶴平安長命百歲傘,我也要星鶴平安長命百歲傘……”

宇文婉兒眼睛水亮,小嘴微撅,一臉委屈:“玄徵不讓我碰他的傘,錦翎姐姐,我也要……”

宇文婉兒但凡與宇文玄徵鬧了別扭便不肯稱他“小皇叔”而直呼其名,隻是她往日對蘇錦翎似是很有敵意,連名字都竭力回避,今日卻肯叫一聲“姐姐”,可見求之心切了。

這工夫,宇文玄徵風一樣的卷過來,將傘轉得鈴鈴作響,紙鶴翩躚,浮光躍動,口中還喊著:“這傘真好看,就不給你玩,就不給你玩……”

宇文婉兒小嘴一扁,終於“哇”的哭出聲來:“玄徵是壞人……”

“好啊,說我是壞人。這回看都不給你看了……”說著,舉著傘就跑進內殿。

“殿下……”

蘇錦翎方出言召喚就聽得身後傳來一句輕聲責備:“婉兒,怎可對皇叔無禮?”

一角雲白的袍擺翩然入殿,似帶來了門外清風,輕緩柔和。

“奴婢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宇文玄桓眸子清亮,映著福身在前的那個湖水綠點柔粉的小人兒,笑意淺淡溫潤:“免禮……”

“父王,”宇文婉兒上前抱住他的腿,抬起哭得通紅的小臉可憐兮兮道:“玄徵好壞……”

“婉兒……”宇文玄桓語氣雖柔和,但亦隱著責備。

宇文婉兒扁扁嘴,不情願的改口:“父王的九皇弟好壞……”

周圍已有宮人忍笑。這小丫頭好狡猾,如此稱呼便不算無禮了。

“婉兒好心好意來看他,他卻說他病了那麽久,卻不見婉兒的影子,這剛病好,婉兒就來了,是不是專為奪他那星鶴平安長命百歲傘來的……”

其實文定王府絕對不乏奇珍異寶,隻不過小孩子的心思即便是遇到一模一樣的東西也總是會覺得別人手裏的好,於是以前每每來璟瑄殿找宇文玄徵玩,都會看中某些小玩意不願放手,小嘴倍甜的向宇文玄徵討要。宇文玄徵雖萬分不舍,但作為長她一歲的皇叔卻也分外有風度的將寶貝送她了。而今日方得了那平安傘,且是眼睜睜的看著蘇錦翎如何熬了數夜為他而製,正寶貝得不行,便見了她來,自是害怕她故技重施。

宇文婉兒不再提那寶貝傘,而是專門訴說委屈,:“婉兒怎是不想來看他?是因為大家說婉兒身體不好,怕過了病氣給婉兒,不讓婉兒探望。婉兒天天盼著他趕緊好起來,這一聽說他病好,立即就來了,他卻不領情,還冤枉婉兒……”

說著,眼淚再次劈裏啪啦的落了下來,卻執著的抬著小臉,那副揪心的模樣讓所有人都同情她的委屈可憐,痛恨宇文玄徵的多疑可惡。

怎奈知女莫若父,文定王早就識破了她的小伎倆。臉上依然雲淡風輕的笑著,語氣亦輕和如風:“那麽婉兒究竟想不想要那把傘呢?”

他的聲音雖輕柔,卻有著不容違逆的氣勢,盡掩在平和之後。

宇文婉兒收了哽咽之聲,看了父王好半天,待確定他確有責備之意,方帶著淚光,有些怯怯且心虛的點了點頭。

宇文玄桓摸了摸她的丫髻,依舊柔聲道:“既是想要,不妨直言……”

“婉兒說了,錦翎姐姐沒有允我……”

蘇錦翎剛要解釋,便見宇文玄桓臉色驟冷:“婉兒,你當父王什麽也沒看到嗎?既是求人辦事,還不肯老實誠懇,日後別說皇叔,就是父王又怎麽會相信你?”

宇文婉兒咬著嘴唇,有些幽怨的望著蘇錦翎,淚光閃閃。

蘇錦翎沉默不下去了,剛要替她解圍,卻見宇文玄桓對她輕輕搖頭,便咽下話頭,硬著頭皮做惡人。

殿裏異常靜寂,宇文玄徵自偏殿門口探出個小腦袋觀望動靜,見宇文婉兒望過來,便及時衝她做鬼臉。

終於,宇文婉兒嘟著小嘴,往蘇錦翎身邊靠了靠,小心翼翼的拉著她的衣角,仰著臉,萬分誠懇道:“婉兒錯了,婉兒不該說謊。錦翎姐姐你能原諒我嗎?”

蘇錦翎急忙彎下身子,摸摸她火熱的小臉蛋:“郡主沒有錯,剛剛奴婢的確是沒有允下什麽……”

確切的講,她是還沒有來得及答應宇文玄徵便衝出來搗亂。

然而話至此處,隻聽得文定王輕歎一聲,卻似帶有一絲欣慰。

抬眸,看到他正目光清亮的望著自己。

文定王為人清淡,與之相處,如沐清風。她曾以為什麽事也惹不惱他,可剛剛卻見識了他的嚴厲,那是一種裹挾在恩慈中的嚴厲,更令人生畏。而眼下卻又雲淡風輕,仿佛此前的怒火不過是一陣過身清風。

現在這個笑意輕淺的男子才是她所熟悉的文定王。

她鬆了口氣,捏捏宇文婉兒的丫髻,笑眯眯的問道:“那麽郡主還想不想要那把傘呢?”

宇文婉兒眼睛頓亮:“你會送給我嗎?”

“當然……”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小姑娘扯著她的手直蹦,口裏嚷嚷著:“姐姐真好,姐姐是天下最好的人……”

然後不屑的衝偏殿方向撇了撇嘴,挪了挪身子,將宇文玄徵的不滿擋在背後。

“你這樣是不是太寵著她了?”

宇文玄桓聲音依舊輕和,然而那語氣全然不是對下人的責備,倒多了幾分寵溺。

可是蘇錦翎完全沒有覺察,她的心底正糾結些許歉意:“隻不過郡主要等些時日了……”

抬眸對上宇文玄桓的溫和:“傘骨做起來倒是快的,那些紙鶴和幸運星折起來很費時間……”

宇文玄桓目光柔亮,已是將她的憔悴打量個仔細,微微一笑:“若是錦翎姑娘不嫌棄本王手拙,本王倒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堂堂的文定王竟要幫她做手工嗎?她怎麽承受得起?

方要拒絕,卻見他眉峰微挑,敞袖輕抬,拂向她的鬢間……

一片綠葉停在他指間,再看向她略顯淩亂的發絲,思及此前她似是有些驚慌的奔進殿中,眉心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笑意卻愈深:“倒是本王錯了,原是姑娘在助我才是……”

清亮的目光驟然轉作深沉,就那麽看著她,仿佛在征詢她的意見,又仿佛別有深意。

那片綠葉重新勾起方才的驚險,然而未及回憶,宇文婉兒已是牽住了她的手:“婉兒也來幫姐姐。不,婉兒要親自動手給自己做把星鶴平安長命百歲傘,才不像某些人隻會坐享其成……”

果真是個記仇的小家夥。

不去看氣歪了鼻子的宇文玄徵,宇文婉兒拉著她的手來到院中石桌邊。

文定王已是瀟灑的撩了袍子坐下,笑意輕淺的對她。

如此,她還能說什麽呢?

於是當宇文玄錚奔進璟瑄殿時隻見到這樣一幕……

碧玉如蓋的玉蘭樹下,有三人圍桌而坐。雲白的淡泊清雅,湖綠的柔婉嫵媚,粉紅的活潑可愛,皆攜著笑意,仿佛是一幅極優美極和諧的畫。其間飛出小女孩銀鈴般的嬌聲,不時有個紫衣的小男孩衝進畫麵,抓起桌上的紙鶴轉身就跑,那小女孩便叫笑著追打……

這般平靜,這般安寧……

許久以來,在他心中,金戈鐵馬,浴血疆場才是此生所求,然而此刻,他忽然開始向往這樣一種平凡與安定。粗衣淡飯,寒窯敝舍,皆不足懼,隻要有心愛的人在身邊,隻要有家……對了,這分明是一種家的感覺。

宮中十六載,因為賢妃的疼愛,他與宇文玄朗一直沒有外出開衙建府,按理,他是幸福的,他亦是如此覺得,可是今日,他忽然發現他的幸福裏缺少了很重要的幾味,譬如此刻的溫馨,此刻的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