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定定的看著那畫麵,過了好久方發覺他並非畫中的主角,而是遊離其外的旁觀者。
心底驀地澀苦,不甘,不禁要打破這令人豔羨的一幕。
“咳咳,蘇錦翎……”
他幹咳數聲,方見蘇錦翎回過頭來。
夕陽在她臉上塗上淡淡緋紅,讓一向不沾脂粉的她更顯嬌媚。且唇角翹得是那般好看,盛滿探尋的眸子水潤晶瑩,動人心魄。
宇文婉兒卻不滿他的打擾,兩隻小手捧住蘇錦翎的臉,偏要她轉過去。
蘇錦翎笑著捏了捏小女孩的小鼻子,那般溫柔,那般體貼。
如果她是他的……
心下愈加苦澀,卻見宇文玄桓對女兒說:“婉兒不許胡鬧,皇叔找姐姐有事的……”
這種語氣,這種大度,倒像她是他的……他的心裏怎就那般篤定?
苦澀驟然轉為憤怒,大吼一聲:“蘇錦翎!”
蘇錦翎嚇了一跳,立即看向他,卻見他大踏步走來,橫眉怒目道:“你要的東西我都找來了,你說該怎麽辦吧?”
這個皇叔生得好凶惡。
宇文婉兒嚇得躲到父王身後,探出半個小腦袋看他。
蘇錦翎不滿的瞪了他一眼,屈膝向文定王暫時告辭,未及站穩便被宇文玄錚拉著進了偏殿。
二人剛一離開,就見一邊觀戰的宇文玄徵負起小手,長歎一口氣,又大人模樣的搖了搖頭:“我這些皇兄啊……”
隨後轉了身,邁著方步走了。
宇文玄桓便唇角勾笑,重新拈了張彩紙,慢慢的折起了紙鶴。
隔著紅棱長窗,宇文玄錚看著宇文婉兒摟了文定王的頸子,也不知說了什麽,眼睛不停的往這邊溜著。文定王卻不動聲色,笑意依舊。
心底愈怒,又有些不安,卻不好發作。
回頭對上蘇錦翎的嗔怒,咽下即將出口的諷刺,自袖內取出一隻錦盒:“你看看是不是這兩樣,接下來該怎麽辦?”
蘇錦翎早已習慣了他的火爆脾氣,也不想和他鬥氣,隻隨手接了過來,打開瞧了一眼,點頭:“明日來取吧……”
宇文玄錚終於要爆發了:“這麽急著讓我走,是為了……”
怪不得辛辛苦苦帶回來的寶貝她都不感興趣,該不會是……
然而見她眉心緊蹙,正警惕的盯著自己,似已知他心中所想,正抖起毛刺準備反擊。
他心下一抖,忙換了語氣:“要去折那紙鶴嗎?剛剛見你們玩得挺有趣的,能不能加我一個?”
我也不惹你,我監視你!
蘇錦翎懷疑的看了看他,他立即展現滿臉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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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錚的加入不僅沒有令氣氛緊張,倒充滿樂趣,關鍵是……他實在太笨了。
人家文定王隻看蘇錦翎折了一次,便能輕輕鬆鬆的獨立操作,十根手指優美修長,於紙間輕鬆穿梭。若是彩紙亦有心情,定會覺得自己能夠在這樣美好的手指下脫胎換骨是種極大的幸福與享受。而他唇邊始終縈著不變的淡笑,於枝葉篩下的光斑搖曳中,愈發顯得溫潤如玉。
可你再看宇文玄錚……蘇錦翎已是教過他多次,卻始終折一步忘一步,就連最簡單的隻需纏繞的幸運星亦是弄得很不像樣子,形狀極為抽象,卻又不似故意找麻煩,否則那突兀的額頭也不會密布顆顆晶瑩。
宇文婉兒本是怕他,安安靜靜的窩在文定王身邊折紙鶴,卻不時溜著他,而後來見那十根本也修長的手指卻異常笨拙……星星擰得皺巴巴,紙鶴折得像瘸腿鴨子,實在忍不住了:“皇叔可真笨!”
宇文玄錚卻出乎意料的沒有生氣,抹了下額上的汗,一把摟過她:“那你教教皇叔好不好?”
他已是不敢去請教蘇錦翎了,因為耽誤了他們的進度又浪費了不少已裁好的紙張,還為了不打擾她而私自拆了幾隻成品研究套路,後來不僅複原不成,還給弄壞了,結果那小人兒便將臉繃得緊緊的看也不看他一眼。
宇文婉兒初時還有些戰戰兢兢,力爭誨人不倦,可是孩子的耐心是有限的,到最後將手中彩紙往桌上一拍,嘟起嘴,翹著細細的手指點著宇文玄錚的亮腦門,恨鐵不成鋼的道:“笨啊笨!”
宇文玄錚倒很有不恥下問的態度,陪著笑,繼續纏磨小侄女。他就不信了,刀槍棍棒騎馬射箭他是手到擒來,怎麽會擺弄不明白這兩張紙?可是越急越出錯,再看看文定王的氣定神閑,更是火大,那眼睛死死盯著小紙片,幾乎就要把它烤著了。
宇文玄徵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大人模樣的接過了宇文婉兒手中的重擔,將八皇兄勸離石桌,對其進行單獨輔導。
其實他早就看出來他那位八皇兄哪將心思全部放在折紙上?宇文玄錚一會看看蘇錦翎,一會看看文定王,人家哪怕是一根頭發絲被風吹動他都懷疑其中暗藏玄機,如此還怎能集中精力速學速成?
宇文玄徵的確教導有方,不過更應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宇文玄錚鍥而不舍的精神終於感動了上蒼,大手間誕生了第一隻振翅欲飛的紙鶴。
他小心翼翼卻又不無得意的拈著那隻紙鶴口中做“咻”聲蹦到蘇錦翎跟前顯擺,全忘了腳下鋪的一片紙團全是被他摧殘的成果。
宇文玄錚迫不及待的轉正,重新坐在文定王和蘇錦翎之間,再次成功幾番之後,居然提出要同他們比賽,他是打定主意要把文定王比下去的。
文定王笑意微微,抬眸望向天邊:“天色不早,本王和婉兒也該回去了……”
宇文玄錚拈著紙片目瞪口呆,怎麽還未等出師便偃旗息鼓了?是怕了我不成?雖小有得意,可是文定王的不肯應戰仿佛視他於無物卻也讓他窩火。
宇文婉兒嘟著小嘴:“婉兒還沒有玩夠呢。父王,婉兒今天留在璟瑄殿好不好?”
說著,人還往蘇錦翎身邊偎了偎。
這個小姑娘雖然隻有六歲,卻已看出父王對這位錦翎姐姐的態度非同一般,以前她亦對此有所抗拒,可是現在……小孩子的心是多麽容易被打動啊。而且她亦瞧準了,隻要表現出對這位姐姐的喜歡,是不是父王就可以允她一切呢?
可是文定王隻笑意微微的看她,一句未言。
她便心虛了,溜溜的下了石凳站在他身邊,卻是搖著他的袍擺:“那婉兒要拿些彩紙回去,婉兒要幫錦翎姐姐折紙鶴……”
文定王府豈會缺了這些彩紙?然而她是如此乖巧,借此既表達了對蘇錦翎的關心,又可討得父王喜愛。
“不必急於一時……”
此語落在有心人耳中便是話裏有話,譬如宇文玄錚……
“改日父王再帶婉兒來,錦翎姐姐累了這許多日,婉兒這樣關心姐姐,是不是也該讓姐姐好好歇一歇呢?”
不讓婉兒留在璟瑄殿亦是作此考慮。
自隨皇上南巡至宇文玄徵病愈,今日他是初次看到蘇錦翎。除了帶婉兒前來探病,亦是想見見她。雖不是時時入夢,然而每每望住什麽東西,都會看到她立在一旁。風起了,是她的身影在飄舞的帷幔後若隱若現;月明了,是她的裙擺在將離叢間拂過花枝顫顫;水麵上,是她的笑靨在漣漪淡開間盈盈浮動;流嵐中,是她的清香一路迤邐而來……
於是唇邊便不覺現出笑意,淡淡的卻是綿綿的思念起那個隻要待在她身邊便心靜如水讓人如沐薰風的女子。隻是以往水靈可人的她略顯憔悴,波光流轉的眼下竟掛著那麽大的黑眼圈,端端的令人心痛。
整個下午,她雖是專心的折著紙鶴,對著兩個孩子的胡鬧溫柔又耐心,卻時不時的打著嗬欠,眼底汪淚,愈發楚楚可憐。
他已是幾次忍不住的想要讓她去休息,可是卻不忍放下這難得的與她相處的時光。這般寧靜,這般溫馨,就好像……一家人。這種感覺已是多年不見,而今如此清晰的重現在心間,讓人流連,讓人不舍,讓人……希望永遠擁有。可是……
眼前劃過一雙冷銳的眸子。
唇角微勾。
那個人,怕是不肯放手吧,而她……她的心是最重要的。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秋日的上午,瑤光殿前,她的意外,她的驚惶,她的不知所措,她的心痛欲絕……是那般重重的擊在了他的心上,而那個人雖負手而立沒有隨那個纖弱的人影而去,可是那目光,那渾身散發的凜凜寒氣卻堅定的追隨著她。
人雖在,心已遠。
唇角再勾。
還從未見煜王也有如此穩不住心神的時候。他有些震驚,又不禁要為她慶幸,然而,心的一角卻在微微泛著酸澀。
不是不想爭取,不是不可爭取,隻是不願看她為難,他希望她能永遠像他初見的第一眼,略帶慵懶的臥於青石之上,那麽天真自然,那麽無憂無慮。
於是便像今天這般,自然的陪在她身邊,眼尾的餘光刻下她的一顰一笑,於心底反複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