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抬了抬眸,餘光瞥見宇文玄蒼仍在注視她,竟是唇角微翹,目露柔情。
該死的,幹嘛在這種時間這種地點用這種目光看我?
“呃,這個可比奴婢做的好多了……”話至此,忽然發覺此句方才講過,忙又道:“煜王真是……心思巧妙……”
語畢,大起膽來挑眸而視,卻對上他漾溢在冷冽中的柔波。隻一碰,立即慌得垂下眼,長睫並指尖不自覺的微微震顫。
“玄蒼,你嚇到她了!”宇文容晝笑道:“平日總是冷著臉,這會兒卻是這般的盯著一個小姑娘……”
宇文玄蒼轉了目光,斂衽……
他竟是對自己斂衽為禮,在這麽多人的麵,他想幹什麽?心中躍出無數答案,卻隻有一個分外清晰,且滿是興奮而又擔憂的敲擊著她的心髒。
宇文玄逸依舊笑意盎然,因了眸底深沉,那笑意便顯得有些意味不明。
“這接二連三的驚喜……蘇錦翎,現在朕都不知該賞你什麽好了。”
“奴婢不要賞賜……”
“噫,這怎麽行?此番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蘇錦翎纖眉一挑。大功?這從何說起?
眾人便看著一臉不明所以的她笑。
還是宇文玄錚沉不住氣了:“就是你做的那個望遠鏡,將來若是打起仗來,可是會派上大用場……”
蘇錦翎心下一震,立即抬眸看他,滿臉茫然頃刻間不翼而飛。
宇文玄緹已有些迫不及待,恨不能立刻就要拿那望遠鏡去戰場上一試功效,甫一開口,便帶出血腥之氣:“東哲又開始不老實了。每年的歲貢總是要遲上幾日,而且愈發的清減,隻言這兩年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可我派去的間人傳回來的消息是那東哲王莫頓穿金戴銀,連帽子尖都頂顆酒盅大的夜明珠,還拿大筆錢財牲畜賞賜屬下,而且積極練兵……看來太平日子是過夠了,不給他點顏色是不行了。隻是那東哲是遊牧民族,以往難覓蹤跡,可有了這個就好辦了,看我不打那莫頓個吱哇亂叫,殺他那些個嘍囉片甲不留!父皇,請您即刻下旨,兒臣願掛帥出征,為我天昊擴土開疆!”
宇文容晝唇角紋路漸深,似有點頭之意,然而就在這一刻,一道金光於眼角處一閃,緊接著那精致的望遠鏡已經橫躺在織金地毯上。
“蘇錦翎,你竟敢……”宇文玄緹立刻大怒。
“啟稟皇上,錦翎姑娘並非故意……”
吳柳齊也不知為何要為蘇錦翎開脫,而他明明看到……
“啟稟皇上,奴婢就是故意的……”
“大膽!”
宇文玄緹一聲怒喝,順提起一步,似是就要踹死這個不識抬舉的臭丫頭!原本還覺得她還是個可供利用的人物,而今卻發現這丫頭不大好用啊,而且他甚至有種預感,若是用了她,定要壞事!
宇文容晝已經擰緊了眉心,那中間的一道深痕形同刀刻,並上冷厲的目光,頓令人寒意橫生。
“還不快跪下?”吳柳齊低聲怒喝。
他弄不懂這個心機深重的丫頭現在在搞什麽鬼?依然是想出人意料博取眼球嗎?可是相比於勇闖太極殿,這個賭注下得未免太大了些,而且即便自己已然發出警告,她依然站得直直的,不禁急了:“蘇錦翎……”
蘇錦翎不是沒聽到這聲斷喝,可是……
掀睫之際,目光掃過眾人,於宇文玄蒼驟然冰冷的臉上略有停留,亦是掃過……
咬緊嘴唇,緩緩跪倒在地。與此同時,她聽到一聲輕笑,這種不屑以及輕慢的笑聲,隻有太子才有。
一時間恨意陡揚……
她一直在努力忘記那恐怖的一日,可是那身太子專享的杏黃的服色早已刺入她的眼底,她想要忽略,而他偏偏要以這種方式提醒她注意。
他在笑,笑聲很好聽卻很討厭。
是在笑她一時衝動嗎?是在笑她貪生怕死嗎?襄王口口聲聲要去征伐東哲,要去打天下,然而以無數將士的一腔熱血,無數百姓的流離失所換來的天下便是要供這種人揮霍的嗎?
心底恨意盤旋,竟抵消了初時的恐懼。
“奴婢知罪,但奴婢此番所跪的不是皇上,而是……天下蒼生……”
一語既出,有人大驚失色,有人笑噴了茶,就連蘇錦翎亦覺得,這篇文的題目……開大了。
“混賬!來人,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拖出去……”宇文玄緹怒喝。
這一刹那,宇文玄逸笑意頓滯……宇文玄錚目露急切……宇文玄朗旋即看向宇文玄蒼,後者狹眸微眯,隱於敞袖間的手已運氣指尖……宇文玄瑞搖扇的手減緩,不動聲色的將眾人神色納入眼底,又見宇文玄逸目光移向宇文玄蒼,唇角微勾……
清寧王是在歎關心則亂,竟使得一向心思深邃的煜王就要沉不住氣了,不知他若是真的出手會是怎樣的局麵,而自己……若是她真的有什麽事……他,有護她的資格嗎?
一刹足以包羅萬象,而尚未待這一刹那轉瞬即逝,宇文玄錚已經脫口而出:“慢著!”
宇文容晝鷹眸微開,冷光驟現之際,宇文玄錚已跪在地上:“父皇……”
宇文容晝緩緩的往後一靠,語氣緩慢且冰冷:“現在是你說話的時候嗎?”
“可是父皇……”
宇文玄朗離他最近,此刻已看出些苗頭,不動聲色的踢了他一腳。
宇文玄錚雖救人心切,卻自出生以來第一次與自己的雙生兄弟心有靈犀,立即收了聲,警醒而又期待的望向父皇,又看向蘇錦翎。
蘇錦翎麵色平靜,自己也奇怪剛剛還嚇得要命,這會竟是連指尖亦不抖動一下。
“跪的是天下蒼生?蘇錦翎,你口氣不小!”
“相比於天下即將發生的戰亂,生靈塗炭,奴婢這一跪,實在太微不足道!”
“哦,有何微不足道?”
蘇錦翎盯著在織金地毯上折射日光的望遠鏡:“奴婢本是突發奇想,才做了這麽個物件,不過是個玩物,卻不想要運用於戰爭,奪取無數人的性命。這無數人中,不僅有外族的所謂叛逆,也有天昊的子民,而他們真的想參與戰爭嗎?試想哪一場戰役不是因了少數人的利益驅使而讓百姓衝鋒陷陣馬革裹屍?一將功成萬骨枯,到頭來成全了誰的心願?”
“蘇錦翎,誰允許你在此胡說八道?還不給我……”
宇文容晝輕輕一瞟便截斷了宇文玄緹的怒氣,他隻得憤憤的瞪著蘇錦翎。
若無戰爭,哪來的建功立業?難道僅憑動動嘴皮子就可得成大事?戰場上的死傷無可避免,沒有死亡,哪來的生存?若想成功,隻能將他人踩在腳下,踩在腳下的人越多,站得便越高。這一切,豈是個女人能夠品頭論足的?
蘇錦翎皺皺眉,見皇上雖麵色嚴肅,卻並無製止之意,索性心一橫:“皇上雖貴為天子,然而若無天下蒼生,若是天下蒼生因為戰亂號哭轉徙,饑渴頓踣……奴婢聽聞皇上嚐多次禦駕親征,其中種種,奴婢心中所想定不如皇上的親眼所見來得深刻。無論是外族人還是天昊子民,人人都有生存的權力。生命屬於每個人隻有一次,為什麽偏要創造一場戰爭而讓他們失去生命呢?他們原本可以好好的活著,去享受屬於他們的生活。奴婢亦知戰爭亦是為長遠考慮,可是每每都是勞民傷財,戰後亦須花費極長的時間來休養生息,可是休養生息的結果就是為了發動下一場戰爭嗎?試想百姓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人的利益才參加戰爭?連綿不斷的戰爭當真是為了百姓的幸福安康嗎?當那奮鬥了一輩子的心血卻因了戰爭而頃刻間毀於一旦,這種家破人亡帶來的難道是快樂?那用殷殷鮮血累累白骨換來的究竟是什麽?戰爭所帶來的豈止是燒殺擄掠?皇上是天下百姓之君父,試問有哪位父親會忍心讓兒子去送死?天子因何是天子?因是上天賦予其管理天下萬民之使命。而淩駕於萬民之上的天子當如何作為?是應愛民如子還是要陷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哪一種更受百姓愛戴?奴婢私以為,但凡天子,無不渴望擁有萬民之擁戴,而以民為本,真正讓百姓安居樂業方是一個英明睿智,可於史冊萬古流芳的皇帝!”
如此一說,等於直接推翻了景元帝近二十年的功業。這個蘇錦翎,她當真不想活了嗎?在場者無不為之捏了把汗,包括宇文玄緹亦死死盯著父皇置於案邊的虛握的拳,隻等其驟然揚起,重重一擊……
隻有太子輕飄飄的飛出一句:“婦人之見!”
蘇錦翎卻似絲毫無覺:“況若發生戰事,便當真隻是兩國之爭嗎?天昊有自己的屬國相助,東哲也會動員對天昊不滿的國家,到時……”
“一網打盡!”宇文玄緹滿不在乎的大手一揮。
卻是沒人注意他,大家的目光都緊緊的盯住蘇錦翎,包括皇上,雖然麵色依舊嚴肅,鷹眸中卻露出一絲饒有興致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