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般的痛楚隨著一個冰冷的懷抱一齊降落。
她聽他緊張的喚著他的名字,感到他緊緊的抱住她。
淚就這般滑下,卻不是因為痛。
“別怕,我在……”
他的聲音是那樣輕,那樣溫柔,充滿了心痛的憐惜。他的懷抱是那樣緊,且因了她的痛楚在瑟瑟發抖。
“別怕,錦翎,我不會讓你離開的,不會……”
有他在身邊,似是真不那麽痛了。她靜靜的躺在他懷中,感受體內莫名的痛楚在四處亂竄,它們想要衝出她的身體,卻因了他的保護隻能憤怒低吼。
他不停的跟她說話,卻是記不住他究竟說了什麽。她的意識時而模糊,隻聽到他的聲音零散的落在耳畔,隻知道他是擔心她會因昏迷而一去不返所以努力讓她保持清醒。
即便有了白玉蓮花,他還是如此擔心嗎?
不知過了多久,當耳邊重新充斥滔滔的雨聲,她方逐漸看清了眼前那張臉。
冷銳的眸中滿是緊張,還有她從未見過的驚恐。見她看向自己,遂爆發出驚喜。
遠處有人聲穿過雨幕,是在呼喚她的名字,應是清心殿的人尋她來了。
他眉心頓蹙,扶她站起。
“我送你回去。”
她搖頭。
他深深的看她一眼,眸中再次蒙上冷色。
她知道,若是他送她回清心殿,就等於在向皇上表示要討她回去,而她拒絕了,他便開始懷疑她的動機。
歎息。如此,是不是正說明了他對自己用情至深?
喊聲愈近。
他轉了身子,向林中走去。
身影沒入密林之際丟了冷冰冰的一句:“把那東西丟了!”
她方注意到自己的手中一直攥著那個木雕。
她是想丟的,可是這幾日她努力了幾次,有一回甚至將它拋出了牆外,卻又在下一刻繞過去,於密草叢中尋到了它。
她亦是打算將其深深埋起,算是種另類的保存。可是在將土一點點的覆在木雕上時,她又猶豫了。
暗沉的夜色中,是清寧王澄澈的眼,再無清冷,再無春意,再無魅惑,隻是緊張的看著她……“你,會不會覺得它不好看?”
怎會覺得不好看?
這個木雕雕刻得極是細致精心,鴨子少了呆氣而像雄鷹一般展翅翱翔,背上的女子神態肅穆卻不失天真,衣裙飄展,衣褶清晰,連發絲亦細密可見。綰的是她慣常的發式,連落梅銀簪都沒有落下。
雖是木質,可是握在手中卻好像玉一般的光滑*潤澤,溫涼舒適。
這花了許多心思的物件,她怎可輕易丟棄?
幾番掙紮後,終於收進她的寶貝箱中,頂多再不拿出來擺弄便是了。
因為宇文玄逸而導致二人之間鬧別扭也不是頭一回了,宇文玄蒼明明知道她的心意,為什麽還要糾結這種小事呢?
那日之後,二人再也沒有見過麵,皇子們於清心殿請安或議事也沒有他的蹤影。是不想見她還是真如宮人所說是眼疾發作?她不願細想,雖然也難免擔心,也曾意圖向宇文玄朗打聽消息,然而宇文玄朗對於她的轉彎抹角隻笑得明朗,仿佛毫不知情。
她也便明白了。
她向來不是個積極主動的人,而今更是隻會發呆了。
宇文玄桓似是對她長時間的失神毫不以為意,永遠用輕和好聽的聲音講解著《詩經》裏的美妙與深奧,布置每日的功課,即便她是草草了事,也一笑置之。
初秋的陽光是織著金絲的紗,然而在她眼中,再明媚的陽光也不過是塗著燦爛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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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二,和明苑,騎射大賽。
一大早,清心殿便忙起來。
太監宮女往來穿梭,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相比下,蘇錦翎安靜許多,梳洗完畢就坐在書案邊描紅。
宇文容晝趁著閑餘之際批閱奏折,時不時的瞄她一眼。
她最近情緒低落,不知是何原因,細想去,好像自淋了雨後就變成這個樣子。略染風寒,吃了兩服藥後,已是沒什麽大礙,隻是精神一直懨懨的。那日是玄錚找了她出去……關於他那雙寶貝兒子與她之間的糾葛,他亦是有所耳聞,卻不甚在意。畢竟她還是個孩子,又與玄朗玄錚同齡,可是若任由繼續下去難保遭人詬病,不利她今後的發展,且女孩子的心思……看來得找機會得提點一下那對雙生子了。
“錦翎姑娘,還不準備一下嗎?皇上已經要去和明苑了。”
吳柳齊見眾人皆興致勃勃,還有幾個宮女央著他要一同跟去,隻有蘇錦翎若無其事的坐在案邊,對一切熱鬧置若罔聞。
蘇錦翎抬了頭,目光並無落點,隻淡淡道:“奴婢還要完成王爺布置的功課。”
這丫頭是不是燒壞了腦子?她若是不去,皇上怕是就少了大半的興致。
下意識的看向皇上,卻見皇上放了折子:“難得錦翎這麽用功,你就不要打擾她了。”
語畢,起身走出門外,眾人忙前呼後擁的跟了上去。
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蘇錦翎停了手中的象管,目光無意識的看向門外。
仿若是一幅極明媚的畫嵌在鑲金打鉚的框架中,又有鮫綃的帷幔時而拂過,浮出亦真亦幻的靈動,仿佛走進去,便是另外一個世界。
她對著那幅畫,腦中一片空白,時間也好像就此停滯,隻有屋角的銅漏間斷的發出輕響。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陣稀疏的吵雜和零星的請安聲。
未及回過神,一個身影霎時插入那幅畫,起初隻像是有火點燃了畫的一角,緊接著蓬勃燃燒起來,進而吞噬了整個畫麵。
一身軟甲英武裝扮的宇文玄錚簡直是凶神惡煞的衝進殿中。
他為了這騎射大賽準備了多日,就等著在蘇錦翎麵前展現風采,可是今日到了賽場,眼睛掃了三圈,亦不見她的身影,問了吳柳齊才知她竟然留在清心殿習字。
可笑,她什麽時候這般用功起來?可真是會挑日子啊。
他本已抽取了第一組,趁禁衛軍尚在場上演習,急忙奔到清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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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簡直是被宇文玄錚捉去了和明苑。
和明苑占地遼闊,雖然觀賽者眾多,然而卻隻像是給這寬敞的場地鑲了個彩色的邊。
披紅掛彩旌旗招展中,宮扇華蓋的一角最為顯眼。
她剛一進門宇文容晝便看到她了,微微一笑,實是早已料到事情會這般發展。
吳柳齊自然也發現了她,忙遣了人帶她過去。
和明苑三麵均設置觀賽台,有全副武裝的禁軍執槍持盾嚴密護衛。靶子豎在西側,地麵設障礙物,半空則懸著各色物件,輕輕小小,密密麻麻,於風中飄擺,煞是好看。
蘇錦翎在宮人的引領下向著正東方最為雄偉高大的觀賽台——飛龍台走去。
她一直低著頭,然而終忍不住抬起眸子迅速一掃……
果真,飛龍台的右側下首的第二個位子便是那個雪衣之人。
他輕袍緩帶,黑發如墨,眉心藍寶折光耀目,神色更顯冷峻。
周圍吵雜,他卻像冰山般靜默,然而即便靜默,亦有著讓人難以忽視的光彩。
若想踏上飛龍台,必須經過他的身邊。
她一步步的走近他,心跳一點點的加快加重。
然而他始終沒有看向她,她留意他的目光望著遠處輕擺的柳枝,神思端凝,不知在想什麽。
是真的眼疾發作吧?但願……
初次,初次這般狠心,隻為了讓自己的心得到些許安慰。
長睫一顫,緩緩垂下,餘光瞟見周圍遍是錦繡羅綺的宇文玄逸看過來,目光似裹著一絲擔憂。
“不是在清心殿用功嗎?怎麽又想著來了?”
一聽這語氣便知是太子,然而戲謔中又似帶著點開心。
四圍喧鬧異常,蘇錦翎便假裝沒有聽見。宇文玄晟也不惱,丹鳳眼乜著她一步步走上台階。
給皇上和賢妃、如妃等人請安後,便立在皇上身後稍遠的地方,望向場中。
是有意還是無心?那坐姿筆直如槍的雪色身影時不時的就紮進眼底,不深不淺的刺著她的心。
鼓聲驟響。
歡呼中,南北兩側角門大開。
宇文玄錚一身絳紅軟甲,策馬奔出。
那匹火龍寶駒果然厲害,通體火紅,隻四蹄雪白。身姿輕盈矯健,奔騰間仿若踏雪烈焰。
與之對壘的是兵部尚書長子洪誌軒,是去歲武舉第一名。一身銀裝軟甲,配黑色良駒。奔跑間長鬃飛揚,如雲翻卷。
一個是器宇軒昂,一個是英姿颯爽,可謂不分軒輊,旗鼓相當,隻單單往場中一站,就吸引了無數目光。
徐沐然一反往日的嬌怯之態,精心描畫的臉上滿是驕傲的光彩。
二人先至飛龍台前下馬給皇上見禮,又照例抱拳客套兩句,宇文玄錚便向飛龍台上看過來,目光正落在蘇錦翎身上。
蘇錦翎勉強牽了牽嘴角,他便樂了,翻身上馬,大喝一聲,策馬於遠處備戰。
發令兵站在高高的架子上揮舞一麵巨大的鮮紅繡金龍旗幟,待旗幟稍歇,鼓聲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