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竟是蘇玲瓏。
她身著翡翠藍騎裝,合體熨帖。掌寬革帶攔腰一束,勾勒健美身姿。衣袖略寬,袖口以護腕收緊,輕薄柔韌的衣料在風中獵獵抖動,窸窣有聲。
她神色堅定的望著皇上,一雙大眼於夕陽下如同寶石般熠熠生輝。
蘇錦翎從未見過如此英姿颯爽的蘇玲瓏,一時間隻覺夕陽的光輝全被她引了去,堪稱光豔無雙。
“不愧是烈王之女,果然有風采!”皇上讚道。
可是不知為什麽,蘇錦翎覺得蘇玲瓏的目光似乎有那麽一瞬往旁處一偏……
坐在那個方向的,是太子。
太子微偏著頭,依蘇錦翎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神情,卻可以想象那雙原本美妙卻因過度縱情酒色而略顯渾濁的眼正在那一排花朵一樣的女子身上逡巡。
她頓時皺了眉,一通反胃。
聽了皇上的讚歎,烈王沒什麽表示,想來仍舊為她擅自入宮而生氣,蘇穆風倒是代妹妹謝過皇上。
長身玉立,風度無雙。
宇文依薇的目光便轉向他,眼底的堅定沉靜瞬間化作春水融融。
蘇錦翎心中一動。
此番請賽是宇文依薇提議,莫不是就為了……蘇穆風?
鼓聲徐響,眾女齊刷刷的翻身上馬,揚鞭遠去。
一時間,煙塵滾滾,遮光蔽日中,盛開嬌花萬千。
抽箭,拈弓,撘弦……
無矯揉造作,一切動作宛如行雲流水,無分毫演繹,一支支利箭宛如插翅乘風,劈開日光直斬前方,隻聽數聲鏗然之響,一列長箭均中靶心。箭嘯未歇,箭羽尚在徐徐顫動。
“好!”
不知是誰率先叫了聲好,頓時歡聲雷動。
勒馬,揚鞭,奔騰……
或倒掛金鍾,或鷂子翻身,或海底撈月……場上巾幗各顯神通,其間箭雨紛紛,宛若流星幻彩。
“嘿,我倒不知七姐還有這等本事。”宇文玄錚摸著有萌發胡子趨勢的下巴喃喃道:“小時她便總和四哥在一起,四哥幹什麽她就跟著幹什麽。這騎馬可是學了好一陣子。她當年簡直笨得要命……”
也不知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笑得腦門狂閃:“她當時可是吃了不少苦。我們都笑她,在馬上坐都坐不穩竟然還想開弓射箭,沒想到……”
蘇錦翎看著那矯捷纖麗的身影……三道寒光自弦上齊發,分中三個靶心。
滿場歡騰。
她可以想象當年的宇文依薇是如何倔強的跟著宇文玄蒼……不,確切的講是跟在蘇穆風身後,她如此的刻苦也無非是想得到他的關注,然而終是落花的癡望,而今日的請賽便是想博他一顧嗎?即便是他目光的隨意一掃,隻要曾掠過她的身影便已心滿意足嗎?
無數日夜的思念化作靜水流深,默默的澆灌著這朵驕傲卻孤單的花朵,而今終於要於此刻噴薄怒放。
那個被她心心念念卻始終不敢對其吐露心聲的男子,你可看到她於這一刻盛放的光華萬千?
蘇穆風昂然立於觀賽台前,尚未卸去的軟甲浮著黃昏的柔光。
那是勝利的光彩,是經過廝殺經過驚險的洗濯更顯英武的氣概。
她看到許多女子在對他流波微轉,不時與同伴竊竊私語,粉麵漾起鮮嫩的紅暈。
王公大臣亦嘖嘖稱讚,有不少人已移到烈王台前,想來是要為自家女兒定下這乘龍快婿。
的確,那是個值得世間女子愛慕的男子,是當得起所有仰羨的少年英雄。
隻是他的眼此刻在關注誰,他的心此刻在掛念誰?
那朵在馬上盛開的花朵可曾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
有花盛放,流水啊,你可在等待她的飄落?
驀地,蘇穆風似是有所感的轉過頭,直接迎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
那眸子似在沉思,清澈的波光上蒙著層淡淡的水霧。
她還是幼年的樣子,但凡在琢磨什麽事,總是歪著頭,長睫不停的眨啊眨。
忍不住唇角一牽,然後便見她回過神來,衝著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夕陽斜斜的掃在她身上,柔柔淺淺,似也是對這玉一樣的小人兒懷著無限愛憐。她半籠在金色的光中,仿佛鑲嵌在聖潔而迷蒙的光暈裏,衣帶翻卷,飄飄欲飛。
一時間,仿佛回到了清蕭園,有那樣一個幹淨澄澈的女孩背著小手立在池邊,小臉緊繃,眼底卻滿是笑意。
“穆風……”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喚,隱著怒意和警告。
他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踏上台階,正向她走去。
蘇江烈往這邊看了一眼,眉頭緊皺。
蘇錦翎垂了眼簾。
那雙陰冷深邃的眸子在她身上隻停留片刻便轉了回去。
她緊緊的攥著帕子,被陽光照得暖暖的身子泛起一陣寒意。
鼓聲驟起,場上的巾幗英雄紛紛勒馬回韁。
裁判官報數,蘇玲瓏比宇文依薇險勝一箭。
兩個女子倒無甚反應,倒是烈王拱手對皇上連道“承讓”。
皇上大笑:“虎父無犬女,玲瓏郡主頗有烈王當年風範!有這樣一雙兒女,真是快慰平生啊!”
宇文依薇的目光滑向蘇穆風。
經過劇烈運動的臉色一反往日的蒼白,布著鮮潤的紅暈,眼睛亦水水的發亮,分外動人。剛下了馬,人還有些氣喘籲籲,卻好似一朵綻放在枝頭的櫻花,隨風顫動。
蘇穆風隻對她拱手一禮,牽過韁繩。她便抿緊了唇,卻有擋不住的開心自眼角自眉梢燦爛的流淌下來。
蘇玲瓏下了馬,與蘇穆風講了兩句,又給皇上和烈王見了禮,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一旁……正是太子所在。
蘇錦翎不覺咬緊嘴唇。
蘇玲瓏不顧一切的入宮選秀,該不是就為了太子吧?
她與蘇玲瓏接觸並不多,而今將以往的種種片段串聯起來,思及當時某些她想不通亦不願在意的細節,眼下竟是逐漸明朗起來。
太子?蘇玲瓏喜歡太子?天啊,她是怎麽想的?
她被這個答案弄得暈頭轉向。
太子,蘇玲瓏怎麽會喜歡太子?那個……那個花天酒地無所事事醉生夢死昏庸荒誕的大米蟲!她是什麽眼光?
此刻真恨不能跳下台去抓住蘇玲瓏一陣猛搖,論才智論心機論能力蘇玲瓏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怎麽會對太子那種人動心?不對,她該不會是……想當太子妃吧?是的,當了太子妃,待太子登基後她便自然成為皇後……
她的指尖頓時發涼。
夏南春現為太子妃,父親是右丞相夏饒,與之相關的還有數不清的背景,若是想撼動她的地位可謂難上加難,蘇玲瓏……即便拚上烈王府的一係列幹係,會贏嗎?
而且,這不僅是兩個女人的鬥爭,更是兩個家族以及與兩個家族有關的所有勢力的鬥爭。
夕陽柔媚,她卻覺得已有風雷暗自湧動。
然而轉念一想,這一切和她有什麽關係?哪怕是烈王府……
冷笑,可是蘇玲瓏……
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子立在那裏,在某個回眸的瞬間,她仿佛又看到了章宛白。不錯,章宛白那種淩厲與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強勢在蘇玲瓏的臉上盡顯無遺,然而此刻,那張臉上卻多了幾分溫婉,急切,小心翼翼與羞赧,大眼中波光粼粼,時不時的瞟向太子,英氣中又有擋不住的女兒韻致。
蘇玲瓏莫不是真的對太子動了心吧?
若是那樣的話……
一時間,竟是分不出對太子動心還是對太子妃的地位有所覬覦哪個更讓人擔心,卻是見太子起了身,繞到皇上身邊耳語幾句,皇上便向這邊看過來,笑著頷首。
太子也看過來,隻不過他此刻背對陽光,隻一副頎長的剪影立在那。
其實,若是不想到他的討厭,他也的確是個翩翩男子。可是蘇玲瓏,你要學會透過現象看本質啊!
也不知方才他跟皇上說了什麽,現在又看不清那表情,卻是覺得他在笑,賊賊的。
“哈哈,終於到小爺上場了!”
宇文玄錚縱身一躍,直接跨*坐在候在下方的火龍駒之上。
馬嘶人立,直奔場中。
數匹駿馬繞場疾奔,踏起漫漫塵煙。烈馬長鬃飛卷日暉,金光燦燦,鋪撒壯誌豪情。
場中設一一人多高的爆竹,形如缽盂,通體金紅,長長的撚子自底部爬出的,直蜿蜒到飛龍台前。
太子代皇上執臂粗的長香下台引燃長撚,隻見一股青煙扭曲著蛇形遠去。
那煙離爆竹越來越近。
蘇錦翎忽然緊張起來,這麽大個爆竹,得有多大的爆破力?這在場的人豈不是要……
可是他們怎麽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不僅場中人馬嚴陣以待,觀者亦全神貫注饒有興致的盯著那長撚迅速縮短……
“皇上,”她奮力移到宇文容晝旁邊:“那爆竹會不會……”
宇文容晝自然而然的拍拍她的手背,笑著搖搖頭。
她渾然不覺,而一旁的宇文玄逸瞟了過來,恰好看到這一幕,不禁眉心微鎖。
青煙已盡數縮進那火紅的柱體之中。
靜止的缽盂開始震顫,連腳下的地麵都跟著戰栗。
蘇錦翎不是忘記了逃跑,隻是見大家這般鎮定,心裏也有些好奇那爆竹一旦炸裂會是怎樣的壯觀,而且……既然每年如此,應不會有什麽危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