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停住,長指微展,內力已凝聚指尖。
“走錯了,左轉,往前,東麵第三間……”
當他扯下眼睛上的遮擋轉過頭去時,恰好看到四根鮮紅修長的蔻丹自暗青的牆壁上消失。
不錯,她所指的方向正是他心中所感。
這個女人,是誰?
可也來不及細想,趁此際無人,他飛快的移到那扇門前。
門扇輕響,轉眼就沒了他的身影。
房間不大,擺置與宮裏的其他房間沒有什麽不同,可也正是因為這種普通,才更顯奧妙。
屋子很靜,然而他已然聽到,就在牆壁的那一邊,有輕微的呼吸聲。
三人。
他不動聲色的向前移去。
腳步輕如蚊蚋。
那呼吸聲依然輕微,但已經略有淩亂,不過依其吐納之法,應是高手無疑。
就是這了!
唇角勾起笑意,眸中卻更見冰寒。
對麵牆上是兩幅畫,一幅春日牡丹,一幅嫦娥奔月,中間供養一瓶花,淡紅的月季在燭光搖曳中蒙著層光暈。
他對著幾支月季看了一會,長指挑了中間那朵半開半閉的。
這朵花並無獨特,隻花莖|底部修剪成“卍”字模樣。
狹眸微眯,拈起花枝,向著畫中嫦娥懷裏的玉兔輕輕點去……
燭影中,很難看出玉兔的瞳孔正映著一個“卍”字。
一個沉悶而喑啞的聲音緩緩自身後發出。
巨大的書架,正徐徐移動,露出一片陰森森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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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太監模樣的人探出了頭,卻隻見屋內靜寂,就連可啟動機關的月季花都好端端的插在纏枝花紋的青瓷瓶中。
可是門怎麽就開了呢?
他正自納悶,忽覺頂心一涼。
他根本來不及去想發生了什麽,就已經倒在地上。
“誰?”
黑暗中傳來顫顫的一聲問,卻無人回答。
此種靜寂最為恐怖。
腳步上前,企圖按動開關再次將書架移過,卻有一道冷氣襲來。
他剛意識到“不好”,人已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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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蒼如一片紙一樣自屋頂飄下,邁過門口那人的屍體,向裏走去。
怎麽會這麽靜?
錦翎,你不在嗎?
不,他已感覺到了她的呼吸,就在前方。
她氣息紊亂,急促,他可以想象她在角落裏大睜著眼,緊張的盯著他。
他剛要點亮火折子,就覺一股風刮了過來。
他一把攔住企圖往外衝的她:“別怕,是我……”
她的掙紮一下子便定住了。
黑暗中,他能感到她在看他,滿眼的不可置信。
“別怕,我來了……”
擁她入懷,聽她的顫抖將恐懼碾成粉碎,而後不可遏製的嗚咽著。
解下口中的布條,又去解腕上的繩子。
他的動作忽然停住,一把抓過她的小手。
沒有光,但是那小手上定然傷口密布,因為,他的手上滿是粘稠的帶著腥氣的液體。
腕上還有深深凹下去的痕跡,一道又一道。
繩子捆得太緊,早已讓她失去了知覺,所以即便他不小心的碰了那傷口,她也絲毫不覺得痛。
然而,他的心卻一點一點的痛下去,好像她手上的傷痕全部轉移到他的心上,再用繩子一層層的勒緊,逼出其中的血,一滴又一滴。
有那麽一瞬,他很想將這座紫陽宮焚燒殆盡,讓這一切汙濁都化為烏有,隻有看著烈火熊熊,看著濃煙滾滾,方能稍稍抵消他心中的恨意。
緊緊抱住她,微顫的聲音是擋不住的殺意:“錦翎,總有一天,我定要他千倍萬倍的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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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陪著”宇文玄晟一起待在宮門口,好整以暇的看著麵前這團混亂,唇角習慣的勾著抹笑意,可是當聽到裏麵傳來“刺客已抓到”後,那抹笑意忽的一僵。
他找到她了!
心下釋然,卻又苦澀。
此番他的確早來了一步,但仍是錯過了。
是啊,找到她的是宇文玄蒼,而不是宇文玄逸。這對於她而言,於絕境中看到煜王總比看到他要來得驚喜。
竟是笑得更燦爛了。
如此,他又錯過了一次。
兩名黑衣刺客被丟到門外,已然斷氣,有血跡自唇角流出。
宇文玄晟麵色陰冷,轉頭看向他:“清寧王也看到了,本宮一直在宮外守著,這裏麵的事,可是與本宮無關。”
宇文玄逸笑得燦然:“自是與太子殿下無關,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作亂。蘇統領,隻這兩個刺客嗎?”
蘇穆風抱拳行禮:“刺客共七人,五人中招身亡,這兩個原被生擒,卻因末將一時疏忽,令其咬舌自盡。”
宇文玄逸笑道:“怎是蘇統領的疏忽?刺客既然敢來宮中行刺,均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即便不咬舌自盡,也保不準要死於他人之手呢。”
說著,斜睨了下太子。
宇文玄晟早沒了先前的沉穩篤定。
他就知道,這宇文玄逸起先趁亂衝進後院,而禁衛入宮之後卻一直同他站在門口,表麵是“陪同”,實則“監視”,就是不讓他進宮再做安置。
他雖命人將蘇錦翎藏於密室,然而終究不放心。
今日的事來得過於蹊蹺,他想過會有人向他要人,卻不想弄到這種局麵。現在忽然揪出幾個刺客,想來人已被帶走了。
怒火中燒,卻又無從發作,直憋得胸口脹痛。
宇文玄逸,這筆賬本宮跟你算定了!
宇文玄逸笑得從容淡定。
經此一回,紫祥宮的高手怕也折了不少,就讓太子慢慢的心痛吧。
“太子……太子……”
他的聲音柔和動聽,仿佛夜間最柔媚的那縷風,將宇文玄晟的神思喚回。
“蘇侍衛護駕有功,本宮記下了,現在就請蘇侍衛帶一幹人等去皇上那複命吧。”宇文玄晟勉強壓住怒氣,努力做出欣慰之態。
“末將驚擾了太子,罪該萬死。承蒙太子寬宏大量,末將謝過太子。末將告辭!”
宇文玄逸笑著看蘇穆風帶著禁衛離開,歎道:“蘇統領訓兵有方,這才幾日,這禁衛軍的質素就整齊許多了,難怪父皇這般看重他……”
“六弟是怕本宮事後找蘇侍衛的麻煩嗎?”
宇文玄逸故作驚疑的睜大眼睛:“臣弟怎敢?太子殿下一向寬宥待人,眾所周知……”
“行了行了,”宇文玄晟不耐煩的揮揮手:“刺客均已伏誅,六弟也不必在這看戲了……”
“皇兄何出此言?臣弟不過是擔心皇兄的安危……”
“目連救母……皇弟救兄……不錯不錯,哈哈……六弟這番心意,本宮領了!”宇文玄晟最後一句說得極是意味深長。
宇文玄逸微微一笑,似是不懂,又似是明了,敞袖一揮,襝衽為禮:“那臣弟就卻之不恭了。”
太子丟下一聲輕哼,由輦官抬著進入宮門。
宇文玄逸直看著那鑲金嵌玉的輦輿融入燈火輝煌中,方斂了袍袖,眯起眸子,慣常春意霎時化作冰寒。
然而下一刻,唇角微勾,卻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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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跳下來,我接著你。”
繁茂的榕樹上,蘇錦翎緊緊抱著樹幹,望著下方那雪袍之人。
他的臉上笑意滿滿,仿若冰山折了日暉,是那般耀目。
可是她仍堅定的搖了搖頭。
今日宇文玄蒼帶她來到這個不知名的園子裏。
看位置似乎靠近天欒城的邊緣。樹木林立,芳草萋萋,景致幽寂荒涼,實是僻靜之所,更是老鼠的天地,它們不僅膽敢在白日出沒,而且見了人竟毫無躲閃之意。
之所以這般清冷,是因為此處夜間經常鬧鬼,因為距離這裏不遠的梳雲閣曾經是停屍之所。
她不知道宮中為什麽會弄這麽種地方,卻是知道她若早知此間鬧鬼,是死活不肯跟他來的。
結果他將她騙了來,兩個人坐在足以掩去身形的枝葉間,她吃著他在天香樓買來的糕點,聽著他講那過去的故事。
無論是歡笑還是驚叫,都隻被風聲葉聲掩過。身處此地,真仿若絕境。
她真有點喜歡這裏了,如果沒有那些鬧鬼的傳說會更喜歡。
宇文玄蒼的心思她也明白,無非是要將她嚇得窩在他懷裏不敢動彈。可是明知如此,依然屢屢中計。好在她堅守壁壘,不肯讓他最後得逞。
可他不屈不撓。
看,這會又來了。
刨除他的詭計不說,僅這高度就讓她不敢嚐試。
“別怕,有我呢。”
那隻優美的手臂就那般舉著,敞袖輕飄,袖口暗繡的雲紋碎碎閃閃,是一種說不出的誘惑。
該死,他帶著她上來,就該帶著她下去嘛。
她為難的看著他,手更牢的抓緊了樹幹。
“你再不下來我走了。”
他說著,當真走了兩步。
可她就知道他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果真,他又轉過身來,麵上似帶著幾分不悅,然而忽然於瞬間變了顏色。
“蟲子……”
“啊……”
她一聲驚叫,都沒來得及看蟲子到底在哪裏,人便從樹上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