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雙雙和羅筠笙依舊如八年前一樣住在雪陽宮,對宮廷也算熟悉。寧雙雙沒事就喜歡上花園轉悠,自是會有許多機會接觸到專門照料花草的樊映波。
“我隻不明白,像她那樣整日臭著張臉,一開口就惡聲惡氣,即便是笑也冷得瘮人,就好像一隻鬼在盯著你似的。這樣的人怎麽會留在宮裏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蘇錦翎忽然頓住腳步。
是啊,但凡宮女,雖然難免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可多是脾氣溫婉,逆來順受,即便有什麽不滿意也隻在背地裏小聲牢騷,有的連牢騷都不敢發。平日裏不管是否開心,在主子麵前都要麵帶微笑,恭順有加。而樊映波一張萬古不變的冷臉於這其中就顯得分外突兀,偶然綻出的笑容也讓人覺得驚悚。
可奇怪的是,她不僅在複選時留了下來,還被分往雪陽宮,這半年來亦頗受賢妃器重,卻不聞她到底有何功績,委實讓人生疑。
而今想來,自己對她的隔膜除了因為她的脾氣古怪卻也是關於她的種種不明,不過也總能為她找到理由,譬如宮人們多愛對除了主子之外的人說鹹道淡,更喜歡向主子進讒言來打擊對手,樊映波從不參與,總是一副獨立於世的模樣,這點賢妃還特意讚賞過她。當然,她也會有不滿,卻是當麵表現。也不必說什麽,就她那一副表情便足以令人心生怯意。
不過,待時日長了,寧雙雙也定會對她有所了解,說不準還會欣賞她的個性,因為宮中最嫌多的便是閑言碎語別有用心。
“姐姐,後日就要去昀昌圍場了,姐姐是不是也會去?寧雙雙還想看看姐姐的箭術,想必也一定是精妙得不得了……”
“哈哈……”
二人齊齊被身後突然爆發的大笑嚇了一跳。
宇文玄錚正拍著小白肥厚的臀部,笑得不能自已。
寧雙雙隻當他突然神智錯亂竟然開始喜歡小白了……反正他那人總是讓人難以理喻。而蘇錦翎的臉則是紅白不定,漸生惱意。
宇文玄錚佯裝看不見,隻對小白表達著充分的好感:“小白,到時我帶你去圍獵,咱們一起見識見識你新主人的箭術。唉,我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老天對我這麽眷顧,父皇剛讓我找頭豬,豬就來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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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於幾日前,蘇錦翎就想了各種法子不去昀昌圍場,可是圍獵前日,內務府便差人給她送來了獵裝。
深紫色,襯得肌膚如玉似雪。插肩肩袖,琉璃軟件護胸,流光熠熠。內裏長褲寬鬆,下裙則是極簡潔的兩片長裙,膝上六寸開叉,腰間係一鑲嵌數點銀鉚的寬帶,整個人看去英姿颯爽,頗有女俠氣概。
隻可惜是個花架子。
心裏的喜悅和懊惱並駕齊驅,直折騰了許久方才入睡。
天才亮,門聲便響,寧雙雙風一樣的卷了進來。
蘇錦翎最近於雪陽宮伺候,寧雙雙便經常一大清早的跑到聽雪軒來找她。
“姐姐,還不起嗎?皇上都要出發了。”
蘇錦翎看著她在一襲嬌黃獵裝的映襯下更顯嬌俏,水靈靈的大眼閃著興奮的光芒,整個人就像初升的朝陽一般充滿活力。在這一瞬,陡然覺得徒長了她半歲的自己頗顯老氣,心下更加鬱結。
“奴婢今日有些不舒服……”
寧雙雙的小手立刻搭在她額上,另一隻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額:“不熱。”
隨即又拾了她的腕,三指輕搭,有模有樣的號起脈來。
“有些氣弱體虛,不過不礙事,姐姐這樣的體質多是如此。”
“寧姑娘會看病?”
寧雙雙搖搖頭:“我隻是跟娘學了點皮毛,若是碰到頭疼腦熱,自是不在話下,如果……誒,我娘的醫術可高超了,當年她就是在路邊救回我那險些一命嗚呼的爹,倆人才……我給你講哦……”
寧雙雙立即來了興致,坐到蘇錦翎床邊,剛要開口,又忽然皺起眉頭:“不對,我是來找你去圍場的。快起來,我知道你沒病……”
蘇錦翎一怔。
“玄錚那大嘴巴都跟我說了。其實姐姐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世上誰也不是全才,像射箭這種事人人都會,一點也不稀奇,可是像姐姐這樣既能幹又謙虛的人可不多。姐姐別怕,以後玄錚若想欺負你,我第一個就不饒他!”
寧雙雙是將門之後,雖身為女子,可是常年隨父駐守邊關,且邊城民風淳樸,是多民族聚居之地,沒有帝京諸多對女子條條框框的束縛,所以縱然身份高貴,性子卻沒有其他貴族女子那般矯揉造作,凡事都親手去做,很少去支使宮女,這會竟又拿了那深紫色的獵裝要親自幫蘇錦翎穿上,弄得蘇錦翎很是不好意思。
她急忙拿過衣服自己穿上,又對著鏡子急急攏了攏頭發,卻見寧雙雙在身後偷笑。
“嘿嘿,我就說嘛,你一定是在裝病,就是不想去圍場讓宇文玄錚看笑話對不對?”
“你……”蘇錦翎忽然發現自己上當了。
看著寧雙雙笑眯眯亮晶晶的眼裏滿是得意,她驟然明白了宇文玄錚的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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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昌圍場南距帝京百餘裏,即便從卯時初出發,最快也要第二日辰時才能到達。當然,這關鍵是因為參與此次圍獵的有不少女子,否則那群男子早就快馬加鞭的趕在日落之前抵達了。
宮車在中間,禁衛在兩邊,皇上的車馬及皇子、參與圍獵的王公貴族在前方。
據說這是三十年來最聲勢浩大的一場圍獵了。
男子們均是束身騎裝,肩袖窄腰,端坐於馬上,更顯身條昂揚,英姿颯爽,一眼望去,就好像一片秀麗的樹林。
蘇錦翎和寧雙雙正將車窗上那織金回紋錦簾掀開一角向外偷望著,冷不防一隻漆黑的眼出現在窗簾縫隙中。
蘇錦翎嚇得急忙縮回手,寧雙雙則出手迅速,隻聽外麵一聲慘嚎:“我的眼睛……”
“哼,這回讓你觀戰都觀不得!”
“寧雙雙,我跟你沒完!”
“沒完就沒完,誰怕誰啊?”
外麵有人哄笑,夾雜著宇文玄錚的咒罵。
其實蘇錦翎本也想隨眾人一樣趨馬前往,怎奈宇文玄桓不允,自是因為她初學乍練,不宜駕馬遠途。
“路途遙遠,宮裏的女子不宜拋頭露麵,不如與寧姑娘同乘一車,捎帶養精蓄銳,不要讓玄錚瞧了笑話……”最後這一句則是附在她耳邊說的。
蘇錦翎見宇文依薇等人皆坐入馬車,也就沒有堅持。現在,她那匹被喚作彤雲的絕影正栓在車後,乖乖的隨隊前行。宇文玄錚不止一次的繞到彤雲身邊,口中嘖嘖:“瞧這馬的顏色,竟和咱烈雲是一模一樣呢。”
宇文玄錚為將兩馬湊作一對,還特特的將自己那匹愛馬的名字由颶風改作烈雲,結果被寧雙雙一通嘲笑。
自聽說圍獵的消息,宇文玄錚雖不被允許參賽卻叫得最歡,恨不能當即就奔往昀昌圍場,可是這會,他閑閑的握著韁繩,隻圍著蘇錦翎的馬車前前後後的打轉,便有人笑道:“八殿下不急了嗎?我還以為你早於一日前就去了昀昌圍場,這會已經把那些個獵物一網打盡了呢……”
“哪裏?八殿下這般氣定神閑善解人意還不是怕寧姑娘遠途勞頓嗎?”
話音未落,那倆人的腦門均挨了兩下。一下出自宇文玄錚之手,一下來自車中的暗器。
那兩個侍衛一邊揉著腦袋,一邊嘴不停歇:“這還真是心有靈犀……”
出了宮,便少了許多禁忌,那些平日和宇文玄錚交好的侍衛便開始開他的玩笑,卻也沒人管。本就是少年英雄,年輕氣盛,結果愈發放肆,倒博得周圍人一陣大笑。
宇文玄錚挨個抓住揍了一頓,直打到他們求饒,口口聲聲道“再也不胡說八道了”,可一旦他轉身,他們繼續胡說八道。
宇文玄錚開始心慌。
寧雙雙住進雪陽宮後,他依然按例每日跟賢妃請安。昨日,賢妃忽然留住他。兩盞茶後,閑閑淡淡的談起了那雙表姐妹,隻言他們自小一塊長大,而今那對姐妹也大了,羅筠笙此番就留在宮中不走了,隻待喪期一過便與宇文玄朗成婚。而寧雙雙也已及笄,寧將軍帶她回京也是打算考慮她的終身大事。寧將軍於社稷有功,若是能與皇室結親,對寧將軍個人而言也是莫大的榮耀,日後必會更加盡心於天昊,而對皇室而言,則是於江山社稷有利。可縱觀宇文家族,自是不會將寧雙雙許給太子,襄王、煜王、瑞王也早有正妃……
“四哥左夫人一位不是尚空著嗎?”
他有所預感,急忙插言道,雖然煜王的婚事他根本就沒有資格置喙。
賢妃依舊閑閑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文定王雖然正妃早亡,可是雙雙若許了他亦是續弦,不大好聽。況且二人年紀相差也大,雙雙性子又活潑,跟了玄桓豈不是要悶死?唉,隻可惜清寧王是個娶不得親的,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