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大笑,夾雜著一個女孩脆甜的聲音:“快,一口幹了,不許灑出一滴。蔣欽,你負責監督!”
一身嬌黃的身影在火光的搖曳竄動下顯得光芒四射,臉上爽朗的笑顏亦是燦爛得讓人無法移目。
寧雙雙就站在那群禁衛中間,一手叉著纖腰,一手指著一個嘴邊卡著酒碗的禁衛,而另一個禁衛正端著那碗,使勁往那嘴裏灌,把那人灌得口裏直嗚嗚。
“你看,我就說,誰遇到她才要自求多福。”宇文玄錚連連搖頭歎惋。
這工夫,那禁衛被灌得嗆咳起來,眾人又是一通大笑。
寧雙雙往這邊瞟了一眼,明顯是看到他們了,卻又掉轉目光,繼續和禁衛們說笑。
那是一群年輕的小夥子,平日裏雖在宮中走動,然而縱然滿目繁花亦不敢多看,而眼下卻有這樣一個嬌俏的小姑娘跟他們玩笑。縱然她是將軍之女,卻毫無貴族女子的矜持造作,肯同他們稱兄道弟,他們自是樂不可支。
也不知他們在玩什麽遊戲,看樣子好像是寧雙雙教的,輸了就要喝酒。
男人總是有著強烈的好勝心,怎奈一個個都輸在小姑娘手上,不服氣的要贏回來,卻換得喝更多的酒。
寧雙雙的小臉興奮得發光,眼睛如寶石般明亮,笑聲亦是愈發清脆起來,到後來竟連皇上都驚動了。
宇文玄錚遠遠的看到皇上往這邊走來,急忙拉了她逃開。
到了僻靜處,他突然站住腳步,弄得蘇錦翎一個來不及險些跌倒。
他急忙扶住她,手卻攥著她的腕子不放。
蘇錦翎見火光在遠處閃動,四圍隻有秋蟲呢喃,不禁緊張起來。
“錦翎……”
星輝淡淡中,宇文玄錚的麵容一改往日的不羈而顯得分外清雋,且神色嚴肅凝重。
這突如其來的改變更讓人心生不安。
他動了動唇,終於決定說出心底的擔憂:“我覺得父皇……”
“好啊,玄錚,我說怎麽跑這麽快呢,原來是躲在暗處說父皇的壞話……”
宇文玄朗忽然自夜幕中現身。
宇文玄錚暗自心驚。是因為自己過於專注還是因為宇文玄朗的輕功大有長進,他竟沒有聽到半點異樣的動靜。而若是後者……
“玄朗,你……偷聽別人說話,小人之舉!”
“背地裏說人壞話,還是父皇的壞話,這是什麽之舉呢?”
宇文玄朗隨手揪了根長草,拿兩指拈著,其餘三指翹作蘭花模樣,又將草橫到鼻下,略偏了頭,輕輕嗅了嗅,舉止頗有風流之態。
“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壞話?你這樣胡亂定罪,又是何舉?”
“但凡要背著人說的,大多不會是好話吧?”宇文玄朗微斜了眼,那神態竟有點像宇文玄逸。
宇文玄錚最看不慣他明明是一副凡夫俗子的模樣,卻偏偏要學習什麽風流名士,而且自羅筠笙回來,這種狀況愈發嚴重,弄得他一見了這雙生兄弟渾身的汗毛就揭竿造反……這般拿捏造作,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男為悅己者容?
蘇錦翎一看這兩兄弟又要開戰,而附近又隻有自己一個,不禁大為頭痛。
“你們……”
她剛一開口,宇文玄錚就手一擺,製止了他:“宇文玄朗,你怎麽知道我說的就是壞話?方才我隻說了半句,後半句是……我覺得父皇明天一定會讓我參加圍獵……”
“哎呀……”
宇文玄朗一拍手,語帶驚歎,可是調子卻輕輕的,細細的,略有上挑,表情也極為秀致可愛,弄得蘇錦翎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八弟現在難道會神機妙算不成?父皇讓我找你好像就是為了商議明日圍獵之事……”
“真的?”
宇文玄錚立刻眼睛一亮,當即就往來路邁了一步,卻又停住,警醒對他。
“八弟,我像是在騙你嗎?”
宇文玄錚仔細盯他一盯,點頭道:“像!”
腳步卻不停,且抓住蘇錦翎:“我送你回去。”
宇文玄朗也不生氣,慢悠悠的跟在他們後麵,隻一會就落了很遠。
宇文玄錚將蘇錦翎送回帳中,還要抓寧雙雙回來同她作伴。
“你快去吧,讓皇上等急了明天就不讓你參加圍獵了。”
宇文玄錚躊躇片刻:“那你關好門,鎖嚴實。三快三慢是我的暗號,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最後一句隨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蘇錦翎啞然失笑。這是帳子,哪來的門呢?這家夥,一聽說讓他參加圍獵都歡喜得瘋了。
她歎了口氣。
最近變得極愛歎氣,看見別人因為一點點簡單的快樂就能釋放開心的笑顏,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許久沒有開心的笑過了,心裏仿佛壓著沉沉的事,總是一事未去,再添一事。整日裏憂心忡忡,似乎有許多的放不下,又不知該如何解脫。
其實她是明白的,隻是不願放下而已,因為,她舍不得,亦是為了那人的舍不得。
很懷念清蕭園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那時的風都是淡淡的金色。
人生往往很奇怪,隻是一個小小的轉折,就驀地扭轉了整個航向。而人生最可怕的,不是已發生的災難,而是那蒙在深深雲霧裏的不可預料的未知。
她是不是老了?按理,她現在也應該如寧雙雙一樣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就像她前世在作文裏寫的……盡情展示自己的青春。可是如今的自己呢?卻是一點風吹草動就心驚膽戰,雖然在眾人眼中她是個極為得寵的人物,可誰能想到她在大人物身邊伺候時的如履薄冰?
宮廷,華麗的籠子。曾經的她是那麽恐懼它拘了自己的自由,可是現在身處其中,仰望籠外的燦燦晴空,可也僅僅是仰望而已,她不知一旦飛出去是生是死。
忽然模糊的想起了《金枝欲孽》裏如妃的一句台詞,數年的宮廷生活,讓她除了會與人爭鬥,早已忘記了一個正常人應該怎樣生活。
當人無法改變環境的時候,隻能被環境改變,而當環境再次改變,人將何去何從?
穿越小說裏的人物總是混得風生水起,然而若真的到了這樣莫名的時空,與其有著各方各麵的差異,真的能活得如魚得水嗎?
忽然對一切心生厭倦,卻無力擺脫,而對她而言,現在唯一改變的希冀似乎就隻有一個宇文玄蒼,雖然她仍不知他會給自己帶來什麽,但隻要同他在一起,她就有了快樂的勇氣和力量。
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答應嫁給他,然後又恨自己怎麽會因為情緒的低落而違背自己原有的決心。
她便來回反複,心神不寧,而這一切皆是緣於一個原因,就是她以為會在今天見到的人沒有出現,於是便誘發了所有的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此刻,隻需那個雪色的身影出現,哪怕隻是劃目而過,便可如一線陽光瞬間點亮所有燦爛。
女人,其實想要的快樂很簡單,隻是這種簡單往往不肯在她們需要的時候發生。
“錦翎……”
帳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喚。
散亂的思緒頃刻凝固成眼前蒼白的帳頂。
她從地鋪上彈起,一把撩開帳簾。
宇文玄朗候在帳外,身沐星光,更添清俊,卻毫無方才半點的風雅之態。
“四哥讓我跟你說,他臨時有事,來不了,讓你別擔心。”
雖是極輕極低的一句,然而滿心的烏雲就被這麽輕易的吹散了。
她鬆了口氣,轉而問道:“什麽事?”
宇文玄朗不是沒有看到蘇錦翎釋然複緊張的神情,亦知她這一天都在胡思亂想中度過,卻一直沒有機會遞上四哥囑托的話。然而隻是笑而不語,因為他自是不能告訴她太子的紫祥宮今晚怕是不會太平了。
他也感到此舉有些操之過急,可四哥是頭回這麽沉不住氣。
他知道,上次宇文玄晟對蘇錦翎的所為已經徹底的激怒了四哥。但願此番能一舉成功,徹底廢了太子。然而若真的事成,怕是新一輪的太子爭奪戰就要明目張膽的展開了。四哥此舉雖有些突然,然而他們這一邊畢竟較他人多一些準備,而其餘人尚在等待時機。
如此險中求勝,打對方個措手不及,也未嚐不可。
蘇錦翎自知這宮中有太多事不可深打聽,一是沒有必要知道,另外也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所以也便沒有多問,卻忽然問道:“八殿下方才是被你騙走的吧?”
宇文玄朗一怔,忽然哈哈大笑,又急忙捂住嘴,重新現出這個年紀的少年應有的調皮:“其實也不算騙吧,我隻是說父皇找他商議明日之事,是他自己理解錯誤,怪得了誰?再說,我也沒有很肯定的說到底是不是圍獵一事……”
他得意洋洋,然而片刻後又沉下臉,一本正經的打量蘇錦翎:“你也不是太笨嘛。”
蘇錦翎又氣又惱,正欲反擊,卻聽一個聲音幽幽的從帳後傳來:“我當七殿下怎麽就突然不見了,原來是‘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