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無心,然而話經了多人來傳,保不準就變了模樣,到時誰管你是好心還是另有他意?且誰又知道那傳話的人究竟是好心還是另有他意?有些話,哪怕隻改動一個字,哪怕隻語氣變一變,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她所擔心的是那句“三宮六院”,不知道為什麽,她最近總覺得有些不安。這幾日昏昏沉沉,總聽到一個男人在低聲向秋娥詢問著她這一日醒了沒有,醒了幾次,有無進食,吃了多少……
那個男人……是皇上。
縱然都說她救駕有功,可是她直到現在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怎樣救的駕,而且她覺得自己一個小宮女完全沒有必要令皇上如此關心,就算關心,大不了打發吳柳齊過來,犯不著自己每日親自上門。她現在還住在昭陽殿,這以後……
有時,她能感受到皇上注視的目光,就在床邊。
她本是醒著的,卻不敢睜眼,心裏七上八下。
她開始心煩。
也不知玄蒼怎麽樣了,那日在天牢裏病得沉重,都沒看清他,他是瘦了還是傷了?他胸口的傷有沒有發作?她現在所住的浣珠閣地處偏僻,距離議事的禦書房極遠,自是怕打擾她休養,於是即便她倚在窗口極目遠眺,看見的也隻是花木扶疏。
秋娥見她悶悶不樂,總想找個樂子逗她開心,卻又記得她方才的教導,結果抿著嘴,努力的急中生智,卻忽聽她問:“你最近去過禦書房嗎?”
“禦書房啊,那哪是奴婢能去的地方?”秋娥隨口答道,眼珠卻是一轉,立刻憤憤然:“沒想到襄王是這種人,竟然誣陷姑娘詛咒太子。姑娘這幾天病著,奴婢怕姑娘生氣上火也沒敢說,可是奴婢再也忍不住了。姑娘你知道嗎?襄王說姑娘詛咒太子,實際詛咒太子的就是他本人。他在聽雪軒的枕頭底下搜出個小木人,就說是姑娘做的,聽雪軒還有樊姑娘呢,他怎麽都不懷疑是樊姑娘陷害姑娘而一口咬定就是姑娘幹的呢?因為他想謀反,可是姑娘卻把皇上救了,他恨透了姑娘!那天,清寧王在他府裏搜出了做小木人的霹靂木……”
“清寧王?”蘇錦翎調轉目光望向她。
“嗯,是清寧王。”秋娥急忙擺正她的腦袋,又拿犀角梳子梳起來,卻因為心中著實憤慨,手下難免重了些:“是文定王提前密遞的折子,說襄王有謀反之心,皇上還不信。可是文定王是什麽人,從來不參與朝政,這突然遞了折子,定是大有原因。於是清寧王為了調查真相,背著皇上查抄了襄王府,結果發現了霹靂木……那是專用作詛咒的,府中有人交代,是襄王特別高價秘密購買的,請巫師刻了小木人,順刻上太子名諱及生辰八字,本是在府中施法,結果太子病發露了蹤跡,他就想一石二鳥,就把小木人嫁禍姑娘。那下人都證實了,姑娘枕下的小木人就是襄王找人刻的那個……”
蘇錦翎怔怔的望著鏡子。
還記得那夜襄王偷偷潛入昭陽殿,對她細細講述如何施行裏應外合的計劃,還大讚她的忠心……莫非這打一開始就是個陰謀?她還記得,臨了時,襄王又對她說了句“要記得本王對你的救命之恩”。當時她隻以為指的是營救宇文玄蒼的事,現在想來,莫不是宇文玄緹早就在那時便提醒了她這一切隻是個陰謀,而他所謂的救命之恩指的就是在夏日的翠華院阻止那個叫元修的侍衛殺死自己嗎?
如此一來,頓覺指尖發涼,段姑姑的“多想一步,少行一步”,經了這許多次驚險,她竟然始終未參悟透徹。
然而依舊不明白襄王為什麽會把目標鎖定她,真是如秋娥所說的因為她救了皇上所以對自己懷恨在心嗎?
“清寧王真厲害,不僅查出了襄王誣陷姑娘,還查出了……姑娘,你知道那日行刺皇上的到底是誰嗎?”
她的目光剛剛一轉,秋娥就差點蹦起來,直接牽痛了她的頭發:“哎呀,奴婢該死!”
然而下一刻就興奮道:“姑娘真聰明!就是襄王,他在一口枯井裏藏了蛭蜱人的種子,已用了一顆,就是在昀昌圍場行刺皇上的那個,還有兩個,真不知道他還想對付誰。”
秋娥連連嘖嘖:“清寧王當場將那禍根付諸一炬,把襄王府翻個底朝天,結果呀,這些年襄王犯的事,大臣們不敢舉報的事,全都給翻出來了。”
秋娥滿心讚歎,蘇錦翎卻心生不安。
宇文玄逸這般大張旗鼓的得罪了襄王,襄王也非孤軍奮戰,就算現在天牢,他的舅舅鎮西將軍可是手握重兵,萬一……就算不行明事,暗地裏呢?而且,萬一常項以此為借口進兵,他豈不是成了引發謀反的罪魁禍首?
按理,襄王受理宇文玄蒼的案子,宇文玄逸應該樂享其成才是,怎麽會反手相助宇文玄蒼呢?他自是會受到獎賞,然而自詛咒一事發生,太子複位便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他除了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下又能得了什麽?
“襄王是狗急跳牆,竟然又造謠說太子挾持了皇上要搶班奪權,帶兵殺進宮來,幸好文定王那日並未離宮,立即帶了北營的禁軍來救皇上……”
不過是發生了一件刺殺的事,怎麽就牽連進這許多來?
文定王,那一直是個閑散王爺,怎麽也在這件事上突然認真進而卷了進來?他一向清靜無為,而經此之後,他曾有的淡泊怕是要被人詬病,說是養精蓄銳蓄勢待發吧?
“襄王功敗垂成,現在被關入天牢,隻可惜了襄王妃……清寧王上表求情,言謀反是襄王一人之事,除幾個心腹外,府中人並不得知,皇上便免了其他人的罪。現如今襄王府都空了,就連襄王平日寵愛的兩個側妃和姬妾都各尋他路,隻有襄王妃,襄王出事那日她便自請入獄,現已傳旨至獄中赦其罪她也不肯離開,當真是……”
患難見真情!
蘇錦翎依然記得花朝節那日,襄王因彩幡絲帶斷裂而憤然離去,依然記得那兩個側妃妖嬈而去的身影,然而那個淡淡的女子拾起了地上彩幡,輕輕擺弄,卻連不起那絲帶,隻好將就的搭在花枝上。彩幡必然滑落在地,然而她那回頭一顧的目光都是淺淺的無奈。
自己將一個完好的彩幡遞上,她接過去時看向自己的目光亦是淡淡的。
她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怎會有那樣一雙平靜如水的目光?然而不過是二十幾歲的年紀,眼角卻已有細細的紋路,仿佛被吹皺的水麵……
與安容王妃的交集隻那一次,模糊的印象中隻那麽一個淡如水又有點軟弱的人,卻怎想在這樣艱難的時刻,最後陪在襄王身邊的竟是一直被他冷落甚至鄙夷的她?
或許在最柔弱的外表下隱藏的往往是最堅定的信念,最執著的深情。而襄王,事到如今,他有沒有發現對於自己而言,最珍貴的是什麽?
“皇上決定如何處置襄王?”
她不喜歡那位王爺,尤其是得知他算計玄蒼又算計自己險些將二人都置於死地之後,恨不能立刻讓他血債血償,然而此刻,因了那個女子……她不知道若是襄王有個好歹,安容會不會……
“還能怎樣?僅刺殺皇上一事就足夠他受的了!”秋娥恨聲道。
許多宮人都不喜歡宇文玄緹,且他又犯了這樣大逆不道之罪,人們的忠君愛國之心便蓬勃燃燒,宇文玄緹已然成了文士中口誅筆伐的人物,縱然說他十惡不赦亦不為過,而且更能證明批判者的忠心耿耿。
“姑娘知道嗎?那些中秋之夜阻止襄王派去的殺手傷害姑娘的犯人都放出來了,因為他們肯不顧生死的指證凶手,將功折罪,現在由煜王擔保發往各地任職……”
蘇錦翎不動聲色的一笑。但凡敢於犯錯誤還被關到天牢的人都不是簡單的人物,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們會成為宇文玄蒼最得力的臂膀。
“唉,什麽時候都是風水輪流轉。賢妃娘娘的雪陽宮前幾日冷冷清清,這工夫卻人流如織,每個人都說著奉承話,就好像煜王出事那幾日她們都集體生病了一般……”
蘇錦翎淡笑。
宮中人趨吉避凶早已是規律,運勢起落雖是身不由己,卻也恰好可以看清人心。
“威赫一時的襄王入了獄,皇上雖然沒有說要懲治如妃,可是合歡宮已是不行了。奴婢來時恰好路過那……宮門緊閉,門可羅雀,連桂花都開得無精打采的。奴婢剛入宮時,便知道這位如妃娘娘。深宮二十幾載,聖寵不衰的能有幾人?偏偏這位如妃娘娘做到了。奴婢當時就想那一定是個漂亮得不得了的人物,後來偶然偷眼瞧了,果真驚為天人,隻可惜被兒子連累了。”她連聲嘖嘖:“聽說現在最受寵的璿嬪便是如妃舉薦給皇上的,可是如妃落了難,她連看都沒看上一眼,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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