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顧右盼,後附在蘇錦翎耳邊低語一句,臉色極神秘。
蘇錦翎皺了眉。
宮中恩將仇報落井下石極為常見,隻是璿嬪有點太迫不及待了,莫不是想趁此進位?不過厭勝一事用多了也便不稀奇了。
蘇錦翎眼力雖不濟,卻覺得璿嬪並不是特別聰敏之人,而如妃身居深宮多年,且平日與賢妃交往也是或鋒芒畢露或棉裏包針,迂回曲折,絕非善類,璿嬪搞不好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皇上沒有下旨懲治如妃,定是存了往日情麵,璿嬪怎麽看不清形勢陷害如妃?況且風水輪流轉,這幾日的風雲變幻難道還沒看清楚嗎?隻要一切尚未塵埃落定,就有翻盤的一日,到時……
“有失寵的就有得寵的,合歡宮不行了,永寧宮倒熱鬧,自從昀昌圍場回來,皇上已經親自去了好幾次了,賞賜也屢有頒下,現下許多宮人都願意往那跑呢……”
永寧宮?
至此,蘇錦翎才唇角微勾。
皇上終於想起了那對姐妹,如此是不是要把十七年虧欠的父愛一並還上?不知那對姐妹會開心成什麽樣子,不知宇文依蕾的傷恢複得怎樣了……
“不過說來也怪。但凡受了聖上隆眷,哪個不高興得歡天喜帝的?可是那兩位……依薇公主依然神色淡漠,但待人還算禮貌。依蕾公主就……”秋娥咬咬嘴唇,大有不忿之意:“她不是受傷了嗎?誰去看她她就攆誰,說他們是小人,拜高踩低,跟紅頂白……”
的確是宇文依蕾的脾氣!
“皇上呢?”
“她倒是不敢攆皇上,可也不跟皇上說話,就那麽背對著皇上坐著……”秋娥撇撇嘴:“奴婢是直到皇上去了永寧宮才知道宮裏還有這麽兩位公主,按理得了皇上的寵愛應該高興才是,還擺什麽架子?搞得皇上沒了耐心她就好看了……”
蘇錦翎笑著擺弄束發的銀簪。
這怎麽是擺架子?無非是女兒跟父親撒嬌罷了。父女之間會有什麽仇恨?宇文依蕾不過是想尋找一下做女兒的感覺罷了。
十七年……
她歎了口氣,想起自身,不禁黯然。
秋娥雖然對被冷落的公主一無所知,可是對這位宮中紅人卻是打聽得門清,立即意識到自己不該提及此事令她難過。
拿梳子攏了兩下那已經極其光順的長發,眼珠一轉,裝作無意的提到:“都是個病,人家那邊平日不來往的都踏破了門檻,姑娘病了這許多日,卻也不見樊姑娘來瞧瞧。”
蘇錦翎暗笑。在大多數宮人的眼中,她獨來獨往,卻與樊映波是比較要好的,且不說當秀女時就同仇敵愾對付那些仗勢欺人的秀女,後又同在一宮,住在一處,彼此也算頗為照應,隻是依樊映波那脾氣,估計天塌下來,也未必有所動容,何況自雪陽宮端午過後處置了一批宮人,她就對自己更加疏遠了。
依樊映波的意思,是宇文玄蒼看到宮人欺負自己方找了由頭讓賢妃發落了,她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後來向宇文玄蒼問起此事時,他卻一臉茫然,說他根本就不記得有什麽宮人欺負過她,然後又囑咐她不要一旦出了什麽事都攬到自己身上,他們被罰,定是做了錯事,賢妃明察秋毫,若真有人使了手段她不會看不出……
她鬆了口氣,偶爾會想向樊映波言明,可後來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如今想來,竟是許久不見她了。
“我聽說尚在百鶯宮時,姑娘就幫她打跑了欺負她的人,後來她故意剪斷了賢妃娘娘最喜歡的花,是姑娘替她求情才免於一死。姑娘被冤枉,她不聞不問,若說是怕惹禍上身也可理解,現在姑娘沉冤得雪,又病了,多希望能有個可心的人陪著解解悶?可是她呢?姑娘就是心太善了,像這等忘恩負義之人,姑娘以後可不要理她,要知道,有多少人等著一心侍奉姑娘對姑娘忠貞不二呢……”
蘇錦翎聽明白了,敢情這秋娥是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啊。
秋娥是從粗使宮女中突然提拔上來的,大概對她以前便拒絕一些宮人的跟隨有所耳聞,且見她日|比一日的好了,擔心自己又重新做回灑掃丫頭。
“秋娥,你是誰調過來伺候我的?”
秋娥正小嘴叭叭的義憤填膺,聽聞此言,聲音戛然而止,嘴唇咬了又咬,為難道:“除了這個問題,姑娘問什麽奴婢都不敢有所隱瞞。奴婢不是對姑娘不忠心,奴婢是怕說了後,奴婢就伺候不了姑娘了……”
看來果真不是皇上或者賢妃,似乎也不會是玄蒼……
經此一劫,她似乎能看明白一些東西了,果真是經一事長一智啊,不過她有點累了,暫時不想這些吧,而且秋娥看去並不像是一個對自己有威脅的人物,太多的事,自有別人去操心,她何必……
“咦,好像是八殿下……”
秋娥的驚異尚未落地,身後已經傳來急促的腳步。
自她移入浣珠閣修養,皇上嚴禁有人接近,宇文玄錚今日忽然來此,莫非是出了什麽急事?
她剛看到那個絳紅色的身影,就直接見他一步逼近眼前,手一揮,秋娥就像股煙兒似的消失了。
幾日不見,他似又高了些,下巴更青了,無數的胡茬硬撅撅的立著,徹底奪去了那智慧腦門的風采。
一改往日的調侃,神色嚴峻,弄得蘇錦翎也跟著緊張起來。
“鎮西將軍常項謀反,帶領自己的二十萬駐軍又夥同三十萬元離大軍自洛城揮師南下,現已占領了沿途的二十四個郡,盡皆屠城……”
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蘇錦翎不禁指尖發涼。
“現在襄王和如妃都在皇上手裏,他這般舉事,就不怕……”
“有什麽能比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還重要呢?”宇文玄錚冷笑。
“那……皇上打算怎麽辦?”
“皇上?”宇文玄錚的唇角牽出一道冷硬的紋路:“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這麽說,戰爭是不可避免了……”
她想起那個望遠鏡,想起皇上說如若有外敵入侵,便要她將此物親自交到征敵大將軍的手中!她以為永遠不會有這一天,卻不想竟是這麽快就來了。
“錦翎,你知道常項為什麽要反嗎?”
“你剛剛也說是為了那個位子,而今他正好可以以襄王一事為借口……”
“你果真不是鈍得不可理喻。”宇文玄錚略有讚許,而後話鋒一轉:“可你知道襄王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如若平定這場叛亂,最終得益的會是誰?”
蘇錦翎緊鎖纖眉,左思右想一番,腦中忽然蹦出個答案,驚得她當即看向宇文玄錚,卻在他深如暗海的眸中將這種不可置信漸漸沉澱為肯定。
“常項擁兵自重,屢有反意,若加以時日,定是更加羽翼豐滿,所以隻能趁其羽翼未豐,力行殲滅……”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但凡建功立業的臣子,但凡有半點智慧的,都應在大局得定之後或韜光養晦,或卸甲歸田,而不是擁兵自重,與皇上分庭抗禮。若想要國家穩固,兵權自是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也便不能怪皇上多心,因為人一旦嚐到了權力的甜頭,就難免欲望膨脹,而身居高位之人,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襄王,不過是個借口,也是逼常項謀反乘機殲滅的引子,皇上真正想要的是……”宇文玄錚眯起眼,攥緊的拳頭青筋暴突,骨節盡現:“他不僅要除去常項,還要……皇上最看重的,還是太子!”
這句蘇錦翎倒糊塗了,除常項和太子有什麽關係,是怕太子無法繼位嗎?
“錦翎,你知道你此番能從天牢死裏逃生是得了誰的救助?宇文玄蒼又是如何能這般迅速的回歸朝堂?”
蘇錦翎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是不敢想。那個人……果真是那個人嗎?可是為什麽?值得嗎?
“六哥明明可以坐山觀虎鬥,明明知道若是他一出手定是會將所有的仇恨都引向自己,可是他依舊做了,而且他亦清楚,沒了襄王,皇上要對付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他……”
“皇上為什麽要對付清寧王?”
宇文玄錚苦笑:“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物,你會允許自己的臣子哪怕是兒子比你更受擁戴嗎?太子被廢,皇上就是想看看誰會跳出來覬覦此位。數日前,襄王還炙手可熱,那一刻誰敢阻他,誰便會被認定是覬覦大寶者。六哥看得很清楚,可是一些老臣不清楚,還有一些別有用心者故意把六哥推到風口浪尖上。六哥雖稱病推辭,可是你遭陷入獄,他再也病不得了。況且,這場廢太子風波已讓皇上對他生了戒心,如今見他又洞察一切且順了自己的意順利除了襄王,以後……”
他歎了口氣,望向窗外,目光深遠:“六哥什麽都知道,他不怕被仇恨追殺,不怕成為皇上的棋子,也不怕皇上將下一個目標對準他,他隻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