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是個明君,手掌天下,澤被蒼生,開疆裂土,一統江山,然而,終是要敗在因為過度寵溺而刻意回避的雙眼上,而將那些為他披肝瀝膽的親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她噌的從位子上站起,顧不得胸口牽起的劇痛……
可是宇文玄錚攔住了她:“皇上不在宮中……”
“在哪?”
“太廟。明日大軍出征,皇上親去太廟祈福,這時辰已是遠在百裏之外,你追不上的……”他扶住蘇錦翎:“其實也不必如此。這些事遲早會發生的,我們都有準備,而今隻是看誰能堅持到最後。出征,也未必就是絕路!”
他笑了笑,很艱難。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遇事就喊打喊殺的皇子,不再是那個動不動就暴跳如雷的八殿下。他高大,魁梧,一顆少年的心正漸漸成熟穩重起來,散發著堅毅的光彩。
“錦翎,我覺得……”
他欲言又止,蘇錦翎卻即刻明白了他的猶豫:“他在哪?”
宇文玄錚笑了:“我想你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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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氣喘籲籲的來到靜|香園。
她沒有忽略玉秀山,沒有忽略漱玉潭……那裏一片清幽。
心不是不失落,然而下一刻,她便出現在瓊花林。
時至仲秋,即便是在午後柔媚的淺金中,層疊的綠葉也失去了春的生機,它們低垂著,時不時發出一兩聲細語,於交頭接耳中遺落無數搖曳的光斑。
在暗綠的深處,有一個冰色的人影靜靜的坐在那。
道道纖細的光線晃來晃去,他的身影便若隱若現。
他那麽安靜,仿佛是一個路過的仙人於此處小憩,令人不敢輕易打擾。
不知為什麽,看到這一幕時,蘇錦翎忽然喉頭發哽。
她努力咬住嘴唇,壓下眼前的模糊,深吸了氣,輕輕走上前去。
腳下的草地已不複春日的青翠,半黃半綠的層疊著,在石青黃|菊緞鞋下發著輕微的歎息,使得這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有些憔悴,包括那個冰色的人。
那人一定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卻依然一動不動。
寬大的袍擺垂落在地,風小心翼翼的拾了一角,悄悄的擺弄著。
那架紫藤蘿秋千早已沒了串串霧紫點綴,隻餘青色的藤細小的葉在幾不可查的搖動中靜默著。
忽的想起關於這秋千的不好的說法……一旦坐上去,便會終生為情所困。
而那個春日,瓊花如雪紫藤如霧中,他揚頷大笑,忽又斂了神色,沉聲道:“本王何懼如此?即便如此,亦是心甘情願!”
他依然是早已知曉,卻依然是義無反顧。
心底酸澀再起,深知此種心緒愧對宇文玄蒼,卻無論如何也壓不下那種難受。
她看著他靜靜的坐在那,依然是背靠藤蔓,一副悠閑模樣,卻忽然害怕隻要一眨眼那個謫仙一樣的人就不見了,而且忽然感到,此番一別,可能真的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王爺……”她不禁開口急喚。
宇文玄逸驀地轉過頭來,睇了她一眼。
那眼底好像有乍現的驚喜,還有……刹那湧出的極細極細的淚光。
然而未及她看清,他便迅速轉過頭去。
又過了片刻,方緩緩轉過來,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映著濃蔭綠葉,唇銜淡笑,一如往日:“你來了……”
忽然就忍不住哭出來,跪倒在地:“奴婢謝王爺救命之恩,奴婢連累了王爺……”
敞袖如雲,一隻手穩穩扶起了她。那手稍用了力,往回一收,似是要擁她入懷……卻又於驟然間止住。
一個聲音飄落耳邊:“玄錚又同你胡說八道了?”
她點頭,又急忙搖頭。
他笑:“不過是討還他欠我的,與你無關……”
知這不過是他的安慰之語,心下愈加難過,卻又聽他笑道:“而你若是非要這般以為便是又欠了本王的情呢……”
淚更劇烈。
“不過又要欠著了……”似歎息悠長。
她哭得哽咽,不知該說什麽。
他的聲音倒歡快起來,伴著秋千悠悠:“讓本王想想,你都欠了多少?這一回,可是要想想讓你如何償還了……”
“奴婢希望王爺早日凱旋……”
秋千低語驟止,他的眸底猝然閃亮,如星耀深海。
可是下一刻,又歸於平寂,聲音更是歡快的虛無:“是啊,本王還得回來討你的利息呢……”
“而若是我不回來……”語氣驟然低沉。
“王爺……”
這一句,似是將心底的恐懼挑起。
她一瞬不瞬的看他,生怕他就這般不見了。
她一瞬不瞬的看他,似是要從那眼底看出他心中的決定。
為什麽,為什麽會覺得他好像已經……去意決絕?
“傻丫頭。”
他倒笑了,拂袖起身。
清風徐徐,掃過他的鬢發,拂動他的衣袂,將清寒的杜若之香送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湖綠飄帶,飛舞的發絲,淡淡的糾纏。
即便不抬頭,亦知他在看著自己,她甚至可以想象那目光,定是去了魅惑的柔若春光,定是能讓世間女子沉醉其中的深情脈脈。
然而她不能看。
她什麽也給不了他。有些心意,他明了,她亦明了,而偏偏明了的,是說不得,說不破的。
“奴婢懇請王爺平安歸來,即便……不歸來,也請活著,好好活著……”
忽的就回到了去歲春日的靜|香園,他倚著太湖石,聽那冷銳之人和一個小宮女的對話。
當時他隻覺得好笑,然而就是這一句“活著,好好活著”,卻如投入靜湖的石子,輕易的打亂了他的心。
“錦翎,我可不可以……”
她驀地抬起眼,正撞上他的眸子。
那眸子深不見底,盛著滿滿的春意與熱切的期待,如星光碎閃,亮了整個天地。
心忽的驚慌起來。
若是,若是他提了什麽要求……但凡這種情況,好像都是要做點什麽以作訣別,可是,可是她該怎麽辦?她的確有著來自現代的靈魂,可是她不想做出一丁點對不起宇文玄蒼的事,哪怕僅僅是一個擁抱。
那碎閃就那麽一點點的黯下去,好像煙花落盡,隻餘一片空寂的夜空。
卻是笑了,又後退一步,鄭重斂衽為禮:“還請錦翎姑娘在我不在的日子裏,多多去看望瑜妃娘娘,代我……照顧她。”
沉默片刻,鄭重回禮:“奴婢定當竭盡全力,不負王爺重托!”
輕輕一笑,似是放下滿心重擔:“既是如此,本王就多謝姑娘了。也請姑娘好好照顧自己,本王……先告辭了。”
語畢,深深看她一眼,飄然而去。
蘇錦翎就定定的看著那抹冰色漸漸消失在暗綠之中。
周圍一片靜寂,隻有鳥語輕吟,枝葉窸窣。
她走到紫藤秋千跟前,輕輕撫過那深青的藤蔓。
上麵好像還留著他的溫度,雖然宇文家族的體溫是統一的冰冷。
“關於這秋千有個不好的說法,一旦坐上去,便會終生為情所困!”
耳邊又響起了他好似漫不經心的聲音。
猶豫片刻,依然坐了上去。
水綠的撒花裙擺一下一下的拂過腳下半黃半綠的衰草,草葉在風的帶動下忽前忽後的搖擺著。
她記得那時他站在自己身邊,一下一下的推動著秋千,她就這般盯著草地,對他說:“王爺和平日不一樣了呢。”
平日裏毫不在意的事,一旦到了某種時刻,到了某種環境,就開始成串泛濫。
隻是她很奇怪,她什麽時候積攢了關於他的這麽多的回憶,竟然還如此清晰?
頭靠在紫藤之上,歎了口氣,疲憊的閉上眼睛。
然而有一個聲音,極輕極細,似漂浮的蛛絲般若有若無,卻輕易的牽引了她的注意。
極輕極細,極柔極緩,有著綿綿的哀愁,有著不盡的思慮……就這般乘風而來。
是那曲《葬心》。
這樣的清越,這樣的飄渺,應是來自知語亭裏的那把素琴。
還記得知語亭下,反複彈奏的樂曲將她的手指磨得血跡斑斑,是他後來在琴旁備下了一副玳瑁指甲。
還記得他悠然的彈著曲子,極為灑脫的大笑道:“若是得此佳人,必不負她,不讓她在這大好春日傷心難過罷了……”
還記得暴雨驟降,他立在風口處為自己遮風擋雨,雷聲轟鳴中……縱然她一再極力回避,依然知道是他……緊緊抱住自己,因為無力緩解她的痛楚分外焦急……
琴音幽幽,裹挾著難以言說的淡傷,越過紅牆,穿過樹梢,伴著午後的陽光,碎碎的撒了一地。
回憶被切割成碎片,又連綴到一起,紛至遝來,鋪天蓋地,翻滾如潮。
怎麽會這樣?
閉了眼,仿佛看到知語亭內簾幔翻卷,一冰色人影若隱若現,敞袖隨風,鬢發飄飄,優美的長指於琴弦上悠然滑動,一個聲音便自琴聲中飄出……若是我說對了,可否就算是錦翎姑娘的知音了?
睜了眼,仿佛看到那冰色人影立在瓊花林中,落英翩躚,難掩他傾世風華,更添仙姿飄逸。彼時,他留戀的望著滿樹玉雪,輕聲道……瓊花一年隻開一次,我已是多年無暇觀賞,今日得見,甚幸,有美人相伴賞花,更幸。不知來年是否還有機會來此賞花,亦不知錦翎姑娘可否願陪本王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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