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驀地一片濕潤:“錦翎,我喜歡你,可是我做不到六哥這般……”
雖是早就朦朧的感到,可如今被這樣明白的提起,蘇錦翎還是震驚得不能自已,尤其是得了這樣一份曲折且沉重的心思……
她欠了他的,自十年前,今又加了這筆重債,她要如何償還?他會不會說……這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不如……先欠著?
依然是那般笑意微微,依然是那雙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常帶著蠱惑,又隱著無奈和哀傷,然而,從不肯言說。
是啊,即便他說了又能怎樣呢?有些事,從來沒有“如果”,從來沒有……
她轉了目光,刻意調了話題:“皇上怕不是那般想的,不管如何,王爺始終是他的親生子……”
“襄王就不是嗎?”宇文玄錚冷笑:“天家無手足,無父子,有的隻是不變的權力!若說皇上真的看重哪個,無非是太子罷了。為了太子,他要開始一一拔除那些對太子有威脅的人……”
蘇錦翎的心思一下滑到宇文玄蒼身上,若是清寧王也……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他?
宇文玄錚自是看出她心念是誰,不禁怒氣翻湧:“此番,常項帶兵南下,勢如破竹,天昊雖也有將領可與之抗衡,怎奈多在各地駐守,嚴防外敵的虎視眈眈,隻怕調兵遣將,會給番邦入侵的機會……”
“那怎麽辦?”蘇錦翎神思回轉。
宇文玄錚冷冷一笑,笑中有著無盡的悲憤與淒哀:“就在剛剛,六哥已經向皇上遞了折子,請求掛帥出征!”
仿佛有一根弦在心底崩斷,彈出滿目血色桃花,碎碎的染紅了知語亭的簾幔。
“六哥深知皇上心意。是他大張旗鼓的除了襄王,常項自是恨他恨得要死,此番出征,凶多吉少。常項用兵奇詭,將中罕見,且為人凶狠狡詐,人稱邊野悍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即便六哥收複失地,然而常項駐守之地,幅員遼闊,又三麵環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也是朝廷雖然對其忌憚多年卻始終沒有出兵的重要原因。六哥已然當場立下軍令狀,不取洛城,誓不回朝!”
宇文玄逸……這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嗎?
宇文玄錚的聲音已是有些顫抖:“六哥此去,凶多吉少,若是得勝回朝,風頭無兩,怕是……他這一回,竟然都沒同我和五哥商量一下……”
蘇錦翎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可以,不論勝敗,他就不要回來了吧。朝廷波詭雲譎,變幻莫測,親情淡薄,利用與被利用,永無休止,即便坐上最高的位子又如何,還不是天天擔心會有人取代自己?不若放情山水……像他那樣的人,應該活得更自在些,不必……不必總是苦了自己……
“六哥做了這樣的決定,我尚可理解,可是煜王……煜王竟也上表請求出征……”
蘇錦翎眼皮一跳,立即看向他。
宇文玄錚眼底滾動的是難以看清的波瀾,其間隱現殺機。
莫非他以為宇文玄蒼是想利用這個機會除掉清寧王?
的確,亂軍混戰,正可趁亂行事。可是宇文玄蒼……會這麽卑鄙嗎?襄王一事,無論怎樣,清寧王也幫了他一回,他怎麽會恩將仇報?
不會,絕不會!
可心底為什麽有個小聲音在不停的反駁著她的堅定?
抬眸,迎上宇文玄錚的深沉,聽到那仿佛連自己亦是不可置信的聲音說道:“衛國大將軍蘇穆風,亦同時請命出征!”
若是換了別人,她還可以認為是國難當前,不過是虛表忠心,卻偏偏是這三個……
蘇錦翎怔了半晌,方弱弱的問了句:“皇上允了誰?”
“三道奏折,當場一並批下!”
腦中頓時轟了一聲。
“錦翎,我還記得當日皇上將那寶物交你收管,一旦兵發,便由你交到征敵將軍之手。隻是,現在有三人掛帥出征,寶物隻一個,我很好奇你會交給誰呢?”
語畢,深深看她一眼,眸中竟有怨意。
是啊,交給誰呢?玄蒼是她心之所向,然而又虧欠了清寧王太多,蘇穆風更是她的哥哥……
人生有太多的選擇題,有時選哪個都是對的,唯一錯的,是不能多選。
宇文玄錚已大踏步向門口走去,末了,止住腳步,忽的偏過頭:“我倒忘了告訴你。六哥在襄王府搜出的蛭蜱人的種子原是他事先放進去的……”
嫁禍?
“沒錯,是嫁禍!”宇文玄錚已然知她心中所想,也不隱瞞。
也可理解,為了除掉襄王,自是無所不用其極了,反正已是一團黑,再潑上點墨也無所謂,而且有了弑君殺父在前,之後的逼宮謀反也便順理成章了。隻是她不明白,宇文玄錚為什麽要同她說這個,是想告訴她宇文玄逸也是個使卑鄙手段的人嗎?可是他們兄弟感情深厚,怎麽會……
“而且那種子是假的。”宇文玄錚聲音平靜:“蛭蜱人即便在發源地洛城現也十分罕見,帝京倒有一枚蛭蜱人的種子,是先皇怕後人難以辨別真假特意留下的參照物,本封在藏珍閣琉璃櫃內。藏珍閣,閑人免進。可是就在不久前,那枚唯一的種子不見了……”
蘇錦翎的心跳開始加劇,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三月,皇上南巡,太子監國,六哥輔政,便有機會去藏珍閣。去年皇上北上時,那種子還在,可是這回……當然,依然有枚種子擺在龕架上,卻隻是個空殼罷了。而且六哥還發現,天依水也少了。傳聞蛭蜱人的種子以人血肉為食要十年方能長成,然而若有了可令萬物飛長的天依水,一切就不同了,隻不過被天依水催熟的蛭蜱人威力會大大縮減……”他轉了頭,笑意慘淡:“而珍藏蛭蜱人和天依水這兩個寶櫃的鑰匙,整個天昊,隻握在一個人的手裏……”
心跳過於劇烈,牽得傷處發痛。然而那傷口已然長好,禦醫說,隻需每日塗抹冰雪優曇,便連疤都留不下的。
然而此刻,當真痛得真切,竟好像要撕裂開來。
是皇上嗎?是皇上親手炮製了一切?導演刺殺,順勢嫁禍宇文玄蒼,利用襄王查辦此案,再借清寧王之手除了襄王,引得常項造反,便可師出有名,發兵剿殺常項,回收兵權。
事情因鏟除襄王而起,清寧王不得不掛帥出征,煜王得清寧王相助方冤情得雪,自是不能袖手旁觀。如此,敗……可替太子清除障礙,勝……襄王便是前車之鑒。
然若直接嫁禍襄王謀刺殺一事,未免突兀,且蛭蜱人出於洛城,宇文玄緹雖誌大才疏,亦不至出此下策,引火燒身,於是以宇文玄蒼為跳板,如果不能除了襄王,便就此除了煜王。煜王得罪了太子,而得罪太子就等於得罪皇上,他查辦太子時定沒想到有一把刀已悄悄的懸在自己頭上,刺客事件又恰在此刻發生,簡直是合情合理的搶班奪權。可宇文玄逸在關鍵時刻出其不意,助皇上圓了心願,卻包攬了所有禍水,身處險境。
若無他插手,現在會是如何?
他的確看清了形勢,也預知了結果,卻是心甘情願毫不猶豫的以身犯險……
她已不知該作何感想。
襄王或許沒有想到,正是因為他將一個小宮女牽涉至此方令局勢倒轉,令自己深陷囹圄。
她不想自作多情,可是心底為何有著濃濃的歉疚?
而皇上……怎麽會這樣?這些人可都是他的親生子,難道為了個不成器的太子,就要把他們全部犧牲掉嗎?
她想不通,她寧願是自己誤會了一切,也不希望那個對自己亦威亦慈自己亦無數次偷偷將他當做父親之人竟是有著把所有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冷酷無情。
虎毒尚不食子,何況人?
她忽的記起皇上曾對她說……為了達到更為重要的目的,不得不做一些犧牲……
曾幾何時,她非常希望宇文玄蒼能夠達成所願,不為那個九五至尊的風光,隻為了他的雄心壯誌。可是現在,她非常害怕,若是他真的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物,是不是也會變得這般冷心冷血?
可是宇文玄錚為什麽把一切都告訴她?
她望著那個巋然不動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強烈的不祥之感。
“錦翎,不管怎樣,那個人做事都是從大局出發,我們身為臣子,毫無怨言……”
是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這是什麽破理論?
為什麽為了實現一個目標就要犧牲那麽多人?舍棄那麽多人?他可以去永寧宮關愛那對被他忽視了十七年的雙生姐妹,為什麽不懂得珍惜一心為他戎馬倥傯打天下的兒子?為什麽要親手把他們送上死路?他有沒有考慮過那些被他利用的人的心情?被至親出賣的痛楚?那個在淩霄山巔的位子,的確隻允許坐一個人,難道流淌眾多優秀的鮮血就是為了扶植一個昏庸無道的君主?
什麽厭勝之術?無非是他為了洗白太子的荒淫而使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