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凝,落凝回來了?”
忽然,自簡陋的殿門內奔出一個頭發亂蓬蓬的女人,普通的白布衣衫破爛襤褸,奔跑間不小心踩到拖在地上的袖子,直接跌了一跤,卻是不屈不撓的爬起來,看也不看的就抓住蘇玲瓏。
“落凝,不要離開本宮,本宮現在就剩你一個了。我知道你對她好,”她指著那個哭泣的宮女:“本宮再也不嫉妒,再也不打你,隻求你不要離開我……”
這就是昔日豔光四射的如妃,而今目光散亂無神,臉上粘著顏色可疑的物體,伴著呼叫一塊塊的掉落,再無往日高高在上的華貴風采,力氣卻大得驚人,即便略有功底的蘇玲瓏也無法掙開那雙臂的禁錮。
眾人急忙上前拉扯,怎奈如妃像是長在了她身上一般,隻哭喊道:“皇上不要我了,玄緹也走了,我再不能失去你,我不想一個人在這,我好怕……”
蘇玲瓏被她纏磨得不行,想到往日她因為抬舉了璿貴嬪卻被其奪了皇上的寵愛結果對自己這個璿貴嬪身邊的侍婢也頗多排擠,心裏積壓的怨憎就開始如潮上漲,恨不能一腳踹開她,偏在此時,她還捉住自己的手:“落凝,你也怕嗎?你的手怎麽抖得這樣厲害?”
她頓時怒火翻卷:“關你什麽事?你以為你還是當日風光無限的如妃嗎?你心狠手辣,這會裝什麽慈悲?你以為這樣就會博得皇上的歡心嗎?你做夢!既是皇上不要你了,你就該安安分分自求多福,趕緊回去待著,別在這丟人現眼!”
如妃一怔,立刻嚎啕大哭:“我不走!皇上,求皇上不要離開我。我不該讓玄緹覬覦太子之位,我不該幫他謀反。皇上,我知錯了,求皇上千萬別丟下我……”
“皇上,皇上來了嗎?”
黑洞洞的殿門忽然湧出一片白,潮水般的向這邊壓過來。
她們有的頭發全白,滿臉皺紋,有的形容憔悴,體態臃腫,或是不顧一切的奔來,或是跑了一半折回去,再返回時拿著麵破損的銅鏡,邊跑邊整理散亂的鬢發。
這是堆積了幾十年的孤寂,這是積壓了數十載的沉默,這是累積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自言自語和悔恨無望,而今如火山般爆發出來。她們哭著,喊著,或喜悅,或悲慟,卻是滿懷希望的湧來。她們忘記了歲月,忘記了曾經,隻剩下了一次又一次刻進心底的冷宮苦難,而那個被他們渴望著的能夠救她們出苦海的人今日就在前方……
“皇上……”
“皇上……”
“皇上,我是冤枉的……”
“皇上,妾身錯了,妾身不該殺了徐貴人……”
“皇上,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敢毒害皇嗣了……”
……
“蘇安人,你看……”
長寧宮的管事嬤嬤氣恨的一跺腳,再不去管蘇錦翎,率著宮人衝了上去。
“回去,都回去……”
怎奈那些鬱結一旦爆發,便勢如洪水衝破堤壩,宮人紛紛被推倒在地,並被踐踏過去,隻一忽就沒了蹤跡,隨後蘇玲瓏便看到那群女人雙眼放光的向自己奔來……
“就是她跟皇上說了我的壞話……”
“就是她把皇上藏起來的……”
“皇上剛剛還在,定是她……”
……
“瘋了,全都瘋了……”
蘇玲瓏的嘴唇哆嗦著,奮力掙開如妃的桎梏,奔出長寧宮。
“快,咱們衝出去……”
“對,離開這個鬼地方……”
往日靠彼此間的冷嘲熱諷動輒廝打來打發時間的女人們頃刻間團結起來,跟在蘇玲瓏的身後,如一條巨大的移動的蠶蟲,發出震耳的吞噬之聲。其間不斷有人跌倒,而後便被隨之趕來的人群淹沒……
沒有人看到,那個被遺落在長寧宮的宮女雖是雙臂無力的搭在身前,臉上卻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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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救我……”
蘇玲瓏奔得發髻散亂,視線模糊,忽見一隊侍衛趕來,領頭一人似是蘇穆風。她大喜過望,欣喜的撲了過去。
“蘇安人?”
來人急忙扶住她。蘇玲瓏方發現,此人不是蘇穆風,而是侍衛副統領聶元哲,她方記起哥哥自蘇錦翎死後便重病一場,回了府中,已有半月不在天欒城了。
“蘇安人別怕,末將定不會讓安人有任何損傷!”
聶元哲一直對蘇玲瓏有意,怎奈門第懸殊,不好開口,此刻恰遇到表現機會,當即抽出長劍。
寒涼的刀刃映日折輝,頓時讓那群瘋狂的女人精神為之一凜,然而片刻後,又有人高喊:“衝出去才有自由……”
“再也不要回到那不見天日的地方……”
“我要回家……”
“我要見皇上……”
人群再次騷動。
聶元哲長劍一晃:“冷宮眾人造反,為保皇上安全,抵抗者一律格殺勿論!”
“囚禁在那個地方和死有什麽區別?姐妹們,咱們和他們拚了……”
話音未落,不知是誰抓了石頭丟到蘇玲瓏頭上,登時血染鬢發。那群女人見此情景,竟嘻嘻的笑起來。
蘇玲瓏大怒:“殺,把這群瘋子都給我殺了!”
刹那間,刀狂劍嘯,哭喊震天。
“住手……”
“住手……”
當長寧宮的宮人踉踉蹌蹌趕來的時候,滿眼的白均灑上了斑駁的鮮紅,剩餘的則縮在一起,哀哀的哭著。
“你們……”管事的嬤嬤氣得不行:“誰讓你們殺人的?”
“以獲罪之身意圖傷害蘇安人,必須將她們就地正|法!”聶元哲振振有詞。
“你……”管事嬤嬤哆嗦著手指,點著蘇玲瓏:“敢問蘇安人,您今天到長寧宮到底幹什麽來了?”
蘇玲瓏一怔……對啊,她上長寧宮要幹什麽?
她想起來了,是因為那個藍衣宮女,不過她已經死了,那麽……
“長寧宮長年不見一位貴人,一直安安靜靜,今兒可到好,蘇安人忽然大駕光臨,就弄得宮裏雞飛狗跳。蘇安人,我不敢說今日之事全是安人之過,可畢竟是因安人而起。這一地的冤魂……”管事嬤嬤撫胸咳了數聲,啞聲道:“你就不怕良心不安嗎?”
“關我什麽事?”蘇玲瓏失聲叫道:“是她們自己找死……”
“她們都是可憐之人,因為犯過錯,所以罰到長寧宮思過。宮名為‘長寧’,就是取‘長久安寧’之意,若是有朝一日得蒙聖恩,便有出頭之日,否則亦可安度此生。可是現在……死了,就什麽希望都沒有了……”
“是她們自己找死!再說,她們早年犯錯,早就該死,現在又瘋了,形同廢人,這樣苟延殘喘的活著,不如死了幹淨!”
“蘇安人說得極是!”管事嬤嬤笑得森然:“但願蘇安人心中亦是如此作想。然而這世上冤有頭,債有主,凡事皆有因果,蘇安人要好自為之!”
語畢,扶起蜷縮在地上的如妃,其餘人也扶起幸存者,往來路而去。
蘇玲瓏怔怔的看著她們遠去,口裏喃喃著:“不關我事,不關我事……”
“不關安人之事,末將定一力承擔!”聶元哲也悔恨方才的一時衝動。
蘇玲瓏染血的眼猛的望向他:“對,都是你,她們就是要找也要找你,不關我事,不關我事……”
她旋即轉身,捂住耳朵,像是怕聽到聶元哲的拒絕,飛快的奔上小徑,轉而沒入密林。
沒有人知道,在與此地隔了三個園子的一間暗室內,有一襲厚重陰暗的披風靜靜沐在寒涼之中,背後立著兩個宮女,其中一個穿藍衣的拿指輕輕一抹,左腕上以螺子黛點就的黑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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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一事三日後就有了處理。
宮人暴動,死有餘辜,然皇恩浩蕩,著內務府妥善安葬;聶元哲未經上報擅自行動,藐視聖上,革去一切職務,永不錄用。
而引發這一係列事件的源頭蘇玲瓏卻是在下發的旨意中提也未提,於是有人認為是皇上念及烈王已喪失一女,不忍讓其再添苦痛。然而蘇玲瓏的日子卻是愈發的不好過了,走到哪,都覺得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好像聽他們說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可當她目光掃過去時,卻見他們或一本正經或說說笑笑,仿佛剛剛所談均與她無關,仿佛一切不過是她的疑心生暗鬼。
然而有個說法卻如風助火勢般盛行開來,那便是蘇錦翎果真是上天派來的神女,而此番冤死,上天震怒,所以才會降下災禍,冷宮一事隻是個開始,將來不知還要發生怎樣的災難,會落在誰頭上。
於是有人憤怒:“要是想報仇為什麽不去找害她的人,找咱們幹什麽?”
“聽說人若是冤死,他的鬼魂就會滯留原地,凡是待在這個地方的人都會跟著倒黴……
“最可恨的是那個下毒之人,若不是他害死了蘇錦翎,怎麽會讓咱們日夜不安,若是被我知道他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