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驟然停止,隻短暫一頓,便直向上飛去。
她仿佛也變成了蝴蝶,輕靈飄逸,自由自在的漫遊在流嵐清風中……
然而下一刻,她被放在斜出峭壁的一顆粗大的樹上連同樹枝一起被捆了個結實,然後便見宇文玄逸衝她詭譎一笑,足尖隻一點,人便如流星一般飛速掠上懸崖,轉瞬消失不見。
卻有打鬥聲從距離此處數丈遠的崖頂傳來。
於是,她方明白,自己擔心了一路的行刺事件終於在此刻發生。
她忽的緊張起來。若依方才所見,那恍如天兵天將之人定是會什麽魔法,否則怎麽會憑空出現?既是如此,那滯留在祭壇的人會不會……
不斷有打鬥聲滑落,震得身下的枝葉簌簌作響。
無法看見,卻無法不想象,隻一會工夫,眼前的蒼翠似是化作無邊血海。
玄蒼……
“啊——”
一聲慘叫自頭頂傳來,緊接著,一個如霞光包裹的“天兵”就手舞足蹈的從天而降。
蘇錦翎眼睜睜的看著他擦過自己的身邊,將那枝葉刮得震顫不已。
那“天兵”也發現了她,大概萬分驚異於此處怎麽會突然冒出個人,於是慘叫頓時戛然而止,亦忘了自己肚子上還插著把刀,隻目不轉睛盯著她,滿臉驚愕,再無半點掙紮的往雲霧彌漫深不見底之處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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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漸升,流嵐漸散,打鬥聲漸歇……
是要結束了嗎?
她一陣喜悅,然而下一刻指尖卻不可遏止的顫抖起來,身上的束縛亦仿佛轉移到心上,層層勒緊。
是要結束了,而且終要結束,隻是不知,在那高高的山頂,究竟是誰最終傲然挺立。
兵戈聲止,有隱隱的話語之音飄下。
她屏住呼吸,努力從過耳的風聲中篩出那人的聲音……竟是皇上!
心底驀然躍上喜悅,鼻尖隨之一酸。
皇上無事,說明刺客已全部拿下,她亦不禁要慶幸,否則真不知該找誰救她上去。
然而皇上雖沒事,可是別人……玄蒼……
她剛要呼救,忽聽有人稟奏。
山間風大,拂動枝葉窸窣作響,卻是將那人的話一字不漏的砸到她耳邊。
“臣以為今日刺殺一事定是清寧王早有安排!”
一陣風過,樹枝拚命搖晃,眼中的一切頓時如波瀾起伏翻卷。
她急忙閉上眼睛,然而又有無數個聲音接二連三的紛亂砸下。
的確,一路平安,卻單單在祭天時出了亂子,而且正是他裏外操辦了祭天的所有事宜,也便最方便設下埋伏。
的確,為了保護皇上,準備了十幾輛一模一樣的禦駕以混淆視聽,委實難以一擊即中,而能夠在祭壇上祭天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天子,且若無清楚內裏的人協助,刺客要如何隱藏得不動聲色?
的確,從他領命開始籌備到皇上禦駕來到華雲山下,一切環節的安排都恰到好處,怎能不證明他早有謀劃且迫不及待?
的確,此番他原本應該在京輔政,卻偏偏要隨扈出行,打的是什麽主意?且若無鬼祟,又怎能毫無異詞的接下於短期內籌備祭天事宜的艱巨任務?
……
他們說的都沒錯,可是宇文玄逸當真會是操縱刺客行刺皇上的幕後主使嗎?
他們七嘴八舌,卻聽不到宇文玄逸為自己辯解一句,皇上也陷於沉默,難道是準備做最後的決斷嗎?
“救命……救命……”
她忽然大聲呼救。
崖頂驟然一片靜寂,緊接著騷動起來,於是蘇錦翎看到懸崖邊陡的出現了一排腦袋,仿佛給冷峻的懸崖鑲了道活潑的邊,皆定定的看向她,還指指點點,一片驚訝。
她的臉便有些發燙。
的確,被這樣狼狽的捆在半山腰讓人觀賞實在是……
她正自懊惱,忽見一片輕盈淩空而起,越過那些人,在清透如水晶般的天幕映襯下,化作一隻冰色的蝶向她飛來……
身上的束縛旋即消失,他環住她的腰,足尖隻一點,便向著上空翩然飛去。
她看著那條綁縛她的白綾曼妙飄落,目光緩緩移至他的臉上。
此刻,她清楚的看到一雙小人兒映在他的眼底,被那覆了清冷的春意蕩漾著。
此刻的他,仿佛剛剛不曾被人詆侮陷害,仿佛所有事物皆不縈於心,隻一身清風霽月,隻這樣一瞬不錯的笑意深深的看著她,仿佛無限珍惜這難得的脫離塵世的一刻,仿佛就此便可將她永遠鎖在眸中。
心猛的一跳,急忙掉轉目光。
他卻是笑了,環在腰間的臂驟然加力,將她更緊的擁在懷裏,於是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二人如一雙玉蝶,越過眾人的頭頂,穩穩停落在地麵。
有那麽一刹那,蘇錦翎好像看到宇文玄蒼冷銳的眸子一閃即過,待尋去時卻是不見蹤影。
眾人對她為何掉落懸崖並被結結實實的捆在樹上分外驚奇,就連皇上也不例外。
其實掛在半山腰時她已經憶起了當時的緊急……刺客突降,宇文玄逸不去迎戰刺客卻將她一腳踹下……
她睇了宇文玄逸一眼,卻見他笑得人畜無害,不禁心頭火起。
宇文容晝不動聲色的將一切納入眼底,眉宇間似是若有所思。
蘇錦翎莫名墜崖一事不過是個小插曲,眼下迫切需要解決的倒是清寧王弑君殺父的謀逆之舉。
一眾臣子輪番上場,再次陳述此前種種並將其通過非凡想象無限延展。他們吐沫橫飛,滿腔悲憤及忠君愛主之情溢於言表,頃刻間便把個人人稱讚的賢王描繪成一個地獄逃出的惡魔,一個心狠手辣惡貫滿盈不殺之不足以平民憤的千古罪人,且竟然在天神麵前行謀逆之舉,簡直是違天逆道,實應就地正|法!
宇文玄逸竟未行跪禮,而是迎風而立。衣袂飄卷,青絲翻飛,依然笑若春風,就好像他們的口誅筆伐與己無關,隻狹眸微挑,斜斜的睇向那個說得正歡的禦史中丞崔櫓。
崔櫓仿佛被黃蜂蟄了般哆嗦一下,立即兩眼一閉,繼續血淚控訴。
蘇錦翎不關心政事,然而經常在皇上身邊習字,皇上與眾大臣商議事宜也從不令她遠避,所以即便再不上心,她也能辨清諸位大臣都支持哪方勢力。
此刻她已認出這幾個悲憤交加言辭懇切痛陳利害的重臣皆是太子一黨。
是想借此扳倒清寧王嗎?是想借此為太子除去障礙嗎?還是……公報私仇?去歲盂蘭節,她被太子擄進紫祥宮,是宇文玄逸率先帶人前來,壞了太子的“好事”。宇文玄錚事後亦說過,清寧王為此得罪了太子。且太子為人乖覺狠戾,妒賢嫉能……她甚至懷疑是太子見皇上不僅毫無病危之態,竟還精神抖擻的出行祭天又要北上巡幸,料自己即位遙遙無期,索性安排刺客行刺。
成,則得即大統,敗,則栽贓陷害。
若是宇文玄逸當真被陷害,太子的下一個目標是誰?宇文玄蒼嗎?
她環視四周,不見宇文玄蒼身影,心下生疑,卻見夏饒等人要麽若無其事要麽幸災樂禍,料定他應是安全無礙。
宇文玄桓雖身負重傷,由侍衛攙扶,但見她視線掃過,不禁唇閑淡笑,對她輕輕搖搖頭。
蘇錦翎目光一滯。文定王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
卻也無暇仔細琢磨,隻垂了眸子,眉心緊鎖。
方才她看到平日極支持清寧王的人大多麵露急切,卻是被宇文玄逸目光製止,不能發一言,就連宇文玄錚都也隻能幹跺腳,將手中寶劍重重擲在地上。
宇文玄逸在搞什麽鬼?是不屑置辯,還是胸有成竹,抑或是覺得皇上能夠做出最英明的判斷?難道他忘了皇上是怎麽對付襄王的了?他可能是不知皇上究竟病到了何種程度,卻也應該清楚皇上對太子寵溺袒護到了何種程度,而皇上已然病重,自是不希望在最後關頭會有人威脅到太子,可清寧王這些年風頭漸勁,征討常項一役中又建立奇功,縱然他想韜光隱晦,然而眾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誰為珠玉?誰為魚目?一看便知,如此又怎能不成為太子的最大威脅?怕隻怕皇上借此機會舍了這個兒子,那麽太子剩下的勁敵便是宇文玄蒼了……
糟了,宇文玄蒼昨日便代皇上至皇穹宇上香,到祭壇看神位……豈非也有嫌疑?這可真是一石二鳥,稍後這套構陷的說辭該不會也要對他演繹一遍吧?亦或者他已經被當做嫌疑人暗地裏收押,否則怎會不見蹤影?
弑君殺父,謀朝篡位,這可是殺頭的大罪,上回襄王是出師未捷,結果被廢為庶人,又判了流刑,而此番,刺殺可是明晃晃的發生在皇上眼前……此刻,隨行太醫正在為皇上處理臂上的傷口……
一個予以籌辦祭天事宜之重任,一個代為至皇穹宇上香,均與刺殺一事脫不了幹係。可既是刺殺,為什麽不趁天色未亮最好行事的時候進行而是在天光大現眾目睽睽之機方予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