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紫碧菊上的露水,都是太陽未出山前采的,用來洗眼睛最好……”
那雙眼睛深邃而明朗的對她,還透著小小的緊張,卻是被微笑掩過,不過拈著小瓶的長指在輕微戰栗,依然透出了內裏的忐忑。
見她接了小瓶,驟然爆出笑意,整齊的牙齒竟如宇文玄朗一般雪白。
絡戈王子不愧是草原上最英俊的人物,這一笑,就像是太陽灑在草葉上的金光,燦爛耀目。
“你放心用,我今晚再去采……”
“不必了,大王子,”她急忙阻攔:“我的眼睛不礙事的……”
“不行,這雙眼睛要是在夜間看不到東西就太可惜了!”他仔細盯住那雙眸子:“這是我見到的最美的眼睛,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樣清澈,我必須用露珠將它洗得明亮,否則……”
“大王子……”草原兒女如此直白的表達讓她頓生窘迫:“大王子不必事事親為,可交給……”
“不行!你們中原有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用誠心,怎麽能感動上天?”
“大王子待奴婢……”
“你怎麽總自稱‘奴婢’?在這個草原上,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蘇錦翎也發現了,肅剌雖有尊卑之分,卻不如天昊明顯苛刻,絡戈和絡月經常與普通的牧民一起說笑,立敦可汗也與手下稱兄道弟。
不能不說,這是一片相對自由平等的土地,就像那一望無際的平坦草原。
“你剛剛想說什麽?”絡戈王子忽然打破靜寂。
“呃,”蘇錦翎一怔,眨眨眼:“奴婢……”
絡戈麵生惱意。
她趕緊道:“是‘我’,我……忘了要說什麽了。”
“忘了?”
“是。”
絡戈定定的看住她,忽然一通大笑。
蘇錦翎也忍不住笑了。
“大王子一夜未眠,還是早些安歇吧,奴婢……我先告退了。”
“皇上說你身子不好,可是整日悶在帳子裏會更不好。你看我們草原兒女,個個身高體壯,卻有哪個是悶在帳子裏悶出來的?有了太陽,萬物才會生長,帳子裏有太陽?”
絡戈的話很粗淺,卻也很有道理,再加上他急切下語音亂轉,還要努力讓她聽明白,所以聲調更加怪異。
她隻覺好笑,卻知無禮,就竭力忍著。
絡戈倒不介意:“想笑就笑吧,我不願意看你整天冷著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笑意頓收,抬眸看他。
絡戈吐了口氣,望向那一望無際:“心太小了,哪能放得下許多事?不如丟到草原上,風一吹,就不見了。”
清風卷過,草浪起伏,綿延天際,端的是一片豪邁壯闊。
絡戈低了頭,一雙深眸望住她:“姑娘可願陪我走走,把那些不愉快都扔到草原上?”
“大王子,我……”
“姑娘不必多慮,肅剌人雖熱情奔放,但斷做不出對客人失禮之事……”
“可是我……”
“我隻是想帶姑娘看看這遼闊的草原,以盡地主之誼……”
“大王子……”
“我聽皇上說姑娘很會講故事,我從沒有去過帝京,很想聽姑娘講講那邊的風土人情。若是有朝一日去帝京遊玩,還想請姑娘為我做向導……”
“大王子客氣了,我雖生在帝京,但是整日待在天欒城,對外麵並不熟悉……”
“沒關係,這樣逛著才有趣,隻是我也不好白勞煩姑娘,在此之前,就讓我領著姑娘到處走走,如何?今日天氣正好……”
“皇上還要在肅剌停留多日,也不必急於一時,大王子已累了一夜還是先回去歇息,日後……”
“姑娘是覺得我誠心不夠,那我就再多守幾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直到姑娘……”
“不用了,就今天吧!”
是民族差異導致交流不順嗎?按理,她那擺明了就是拒絕,可是絡戈卻好像根本聽不明白。起先她還以為他是故作無知,隻是那一臉誠懇又讓她無法懷疑。
早在肅剌小鎮,她便見識過肅剌人的單純與執著,此番又領略了絡月郡主的風采,現在,這個絡戈王子又是如此,真是有即便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氣魄。不過,她也知道肅剌人達成心願就如同完成任務,一旦得償所願,便可兩不相幹,隻恨這心願怎麽就牽扯上了她。
她往前走了幾步,卻不見絡戈跟來,回頭,正見他在笑。
“姑娘是想用腳測量這片草原嗎?”
話音方落,屈指口中。
一聲響亮的呼哨過後,一匹通體墨黑的駿馬仿佛從天上而降,隻一會就從天地相交處奔至麵前。
絡戈翻身上馬,動作矯健利落得如同一隻雄鷹。
駿馬狂卷而來,帶著劈麵的霸悍之氣。
蘇錦翎剛要避開,身子卻一輕,神思回轉之際已落在馬上。
“放開我!”
“好……”
絡戈臂一鬆,尚未坐穩的她便往旁邊一栽去……
她一聲驚叫,急忙抓住他的衣襟。
絡戈大笑,環住她,靴上馬刺一磕,駿馬便如流星般向著草原縱深處馳去。
路上遇到的牧民,皆振聲歡呼,盡情表達對這位王子的愛戴。
狂風將她的聲音扯得淩亂:“大王子,奴婢也有馬,請大王子……”
絡戈卻更緊的抱住她,大聲叱馬,於是那馬更跑得飛快。
風太大,吹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隻得將臉朝向那寬闊的胸膛,於是一陣陣的青草氣息便隨著流散的風沁入心脾。
也不知奔了多久,馬終於停下。
絡戈翻身下馬,正待將她抱下,卻見她恨恨的瞪他一眼,自己跳下了馬,可是腿一軟,險些跌倒。
他急忙扶住,卻被甩開,然後便見她氣鼓鼓的向前走去。
可也沒幾步,就癱倒在地。
他走到跟前,蹲下身子看她,結果她直接揪了把草向他丟去。
草根帶出的土塊砸到胸前,撲撲的落了地。
他也不惱,隻笑眼對她。
她又揪了把草,但是沒有出手,隻恨聲道:“看什麽看?”
他倒笑了,伸出手,似是要摸她的臉。
她一躲,卻見那長指拾起她發髻粘著的一根草葉,拈在指間細細把玩,似是自言自語道:“像這樣多好……”
她依然沒好氣:“好什麽好?”
“痛痛快快的開心,痛痛快快的生氣……”
她一怔,想要說什麽,又咽了回去,隻捏著手裏的草:“遇到你這樣的,想不生氣都難!”
他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沒關係,如果你想生氣,想找人發泄,我隨時奉陪!隻要你不把自己悶壞了就好……”
她陡然鼻尖發酸,忙垂下眸子:“我可不敢,你可是肅剌的大王子呢……”
“哈哈……不敢?剛剛是誰把這東西丟到我身上的?”他指了指胸口粘著的幾星泥土。
蘇錦翎當即紅了臉,瞧著那幾點髒汙,忍了又忍,終是笑了。
絡戈比她笑得更開心:“我說的對吧,隻要出來走走,什麽都丟開了。”
又深深望住她:“你笑起來真好看……”
蘇錦翎別開目光,試著站起。
絡戈扶住她:“你膽子倒蠻大的……”
見她又盯住他衣襟的泥點,大笑道:“我是說馬跑的那麽快,我還以為你會嚇哭呢……”
“隻你們草原兒女英雄膽大,我們中原人就不能豪氣幹雲?”
絡戈但笑不語,隻盯住她依然站立不穩的腿。
她又氣又惱:“大王子,這草原也逛過了,我想回去了……”
“逛過了嗎?”
絡戈抬眸遠望,黃綠相間的草正起伏著綿延向遠方。
蘇錦翎心一涼……他該不是要綁著她把整個草原都逛遍吧,還是……他迷路了?
天空忽然傳來一聲長鳴。
循聲望去,一隻鷹正在頭頂盤旋。
絡戈自衣襟內掏出一隻小指長短的銅蕭,放到唇邊。
一串悅耳的聲音旋即飛出。
那鷹轉了兩圈,長翅一震,飛將下來。
巨翅掃過,蘇錦翎一聲驚叫躲到絡戈身後。
絡戈輕笑:“別怕,都黎不欺負女孩子呢……”
蘇錦翎戰戰兢兢的抬了頭,卻見那隻叫都黎的鷹站在絡戈肩上,正歪著腦袋打量她。忽的長翅一展,驚得她又是一聲輕叫。
絡戈大笑:“來,都黎,見見新主人……”
什麽?
蘇錦翎立即睜大眼睛。
都黎也好像對她很不滿意,隻看了一眼,就挪動著強壯的爪子掉過身去,拿尾巴對她。
“都黎!”絡戈低喝。
都黎不大情願,仍轉過身來,看著蘇錦翎的目光帶了幾分警戒和傲慢。
絡戈牽過她的手。
她要躲,卻被握住。
“都黎……”
都黎對她瞧了半天,終於不情願的拍了拍翅膀,身子旋即騰空,打了個轉,降落到蘇錦翎的臂上。
蘇錦翎胳膊一彎,幸有絡戈的支撐才沒有落下去。
真不知道這麽重的身子怎麽會飛那麽高,還有那強壯的爪子……它是把她的胳膊當樹枝了嗎?
她打量這隻巨鳥,它卻不屑她的打量,歪著頭,目光熱切而眷戀的盯住絡戈。
“歡迎遠道來的朋友,都黎就算是我送給姑娘的禮物吧。”
蘇錦翎和都黎齊齊發出一聲疑問,都黎自是不滿不願不甘不忿,而蘇錦翎正忙著琢磨要如何將這隻鷹帶回帝京,養在哪,會不會和毛團打架,會不會趁她不注意將毛團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