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白一紅還真是搭配,且看宇文玄逸唇角銜笑,目光隻追隨著身邊的火紅,想來果真是為她而來……
也不知那立敦可汗又說了什麽,皇上不禁朗聲大笑,二人執酒互敬,一飲而盡。
皇上莫非已經找到了那個大|法師得了丹藥?他現在精神熠熠,全不同於此前的勉力維持,可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她正自納罕,忽見絡戈王子以肅剌禮上前請安,棱角分明的臉在火光躍動下更顯俊朗。
他嘰裏咕嚕的,也聽不清都說了什麽,就見皇上大笑,回頭看向她:“卻是要問這丫頭的意思了……”
她方露出疑色,一隻手便出其不意的攥住她的腕子,直接將她拖進人群。
人影晃動,那個帶著青草氣息的男子圍著她,護著她,隔開推擠的人,卻也讓她離開不得。
人流穿梭中偶露出空隙,那雪色的人影便在這縫隙中時隱時現。
她努力的拾起那個身影,他卻隻是自斟自飲,仿佛絲毫沒有留意到方才的異動,絲毫沒有留意到她的目光,她的急切。
淚漫上眼底,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讓它滴下。
他果真放下她了,是嗎?
我真希望此刻火光可以不這麽明亮,那我依然可以視物不清,可以想象你的深情,可以懷揣著一半的希望,也不必看到這種殘酷!
唇角忽然一彎,驀地卸了貂裘披風。
冷氣驟然侵入,卻是被翩躚的舞姿攪得淩亂破碎,隨繽紛的火影踐踏腳下。
刹那間,所有的目光都被那曼妙的碧色吸引,所有的歡呼都為她而驚歎。
旋轉間,那個春天的瓊花翩然而謝,那個節日的歡舞零碎成灰,那句霸悍又柔情無限的話於歡聲中響起……
“你的舞……隻能為我而跳”……卻伴著一滴晶瑩滑落……
忽的,一股清寒的杜若之氣飄了過來。
她抬了眸子,睫上晶瑩尚折著碎光,卻清楚的看到一雙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緊接著腰間一緊,旋即對上那雙眼。
距離那般近,近得可以看到他眸中那雙小人兒臉上的淒哀。
卻是見他笑了,鮮豔的唇色在光影躍動間閃著妖冶魅惑。
一時間,神思頓失,她怔怔的看著那眼底春意醉人,那魅惑的唇瓣微啟,那恍如夢幻的聲音飄出:“不冷嗎?”
隨後,腰間一鬆,整個人滑出他的懷抱,手卻落在他的掌中,隻輕輕的拈著,卻是脫離不開。
腕上忽有一道力度傳來,她身不由己的旋轉著再次落入他的懷中。
不知何時,四圍一片靜寂,隻有火光劈啪輕響。
“咣!”一聲巨響打破靜寂。
“好!都愣著幹嘛?奏樂奏樂!”宇文玄錚拍著桌子樂不可支,隨後一把奪過樂師的馬頭琴一通亂拉。
樂聲起,身不由己的隨他舞蹈。
他的敞袖在她麵前飄飛,若即若離,可是好像無論她怎麽旋轉,移步,都離不開他的嗬護,無論走到何處,那雙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都會在眼前對她笑意微微。魅惑的唇角淺淺勾起,數次擦過她的鬢邊,清寒之氣仿佛落在心間,浮起霧氣氤氳,隔離了所有的嘈雜,所有的煩憂,隻剩那一方天地,隻有相攜而舞的他與她……
這種感覺,陌生又熟悉,有無數的類似記憶的片段雪片樣掠過,卻無法撿拾一片,待尋過去時,隻見他的眸底春意暖融……
所有的人都退到場外,隻看他二人起舞。
肅剌人離不開歌舞,於歌舞中相識,定情,一輩輩相傳,就像東風催開了滿目星星點點的野花,繁榮又熱烈。然而從未有哪一支舞可像眼前這般絢爛奪目。那相攜而舞的二人,就好像一雙最優雅的白鶴,哪怕塵世再汙濁,哪怕風雨再狂烈,亦自在翩躚,無拘無束。他們是那般契合,仿佛不是初次合舞,而是早在無數個前世,就已這般相識相知,相依相伴……
有人自覺不自覺的退後一步,因為他覺得,此時此刻,哪怕是自己的影子不小心落在場中,亦是對這份渾然天成的打擾與不敬,都是一分多出來的不和諧……
白光一閃,暖意已覆在身上,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望住她,唇角勾笑:“小心著涼……”
冰色的身影就像這句拂過耳邊的如風輕語翩然遠去。
那裏,宇文玄錚以前所未有的激動熱烈歡迎著他,上躥下跳的如一隻大猴子。
她不知是怎樣回到皇上的身邊,隻見絡月郡主攥緊了拳頭滿臉悲憤,一雙明亮的眼各燃著團火苗,烈焰熊熊,幾乎要飛出眼底將她焚毀。
而先前邀舞的絡戈王子則端坐案後,笑意微微。火光搖曳,那古銅色的麵容更鍍上一層金色,極是明朗俊美。
他的目光追隨著她走近,忽然舉起掌叩了兩下。
刹那,掌聲四起。
宇文容晝朗聲笑道:“今日多虧了絡戈王子,才讓朕得知身邊竟有此等人物。錦翎……”
他笑著看她:“這可是欺君之罪哦……”
眾皆大笑。
蘇錦翎靦腆一笑,行禮謝罪,回到皇上身後,目光再次自覺不自覺的望向那個位子……
那個位子是空的……
劇烈跳動的心忽的一滯。
她急急的左右一掃,均不見那雪色的人影。
目光又落回原處,隻見酒水半盞,靜置其上……
絡戈王子將一切盡收眼底。
樂聲又起,歡聲又亂,人影重重,掩了眸底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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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狂歡,醒來時已是正午。
蘇錦翎因是帶病之身,所以皇上特免了她的侍奉,隻囑她好生養著。
她有些惶恐。自己不過是一個宮女,可是眼下卻比任何人都清閑自在,搞不清楚皇上帶自己到這肅剌草原到底幹什麽來了。
雖是起的晚,可是一夜驚夢,夢裏盡是搖曳的火光,盡是舞動的人影。好像是昨夜的青禾節,又好像是回到了肅剌小鎮,她在人群裏穿梭,尋找著一個雪色的身影。
歡聲不絕於耳,他們仿佛都很開心,臉上卻看不到笑容,冷漠的表情時不時就化作青銅麵具,反著更為冷漠的光。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呼喚,隻是急急的掠過一個又一個人影,尋找著他。
終於,她看到一抹白閃過,追上去時,身上卻落下一片柔暖,一個聲音輕輕道:“不冷嗎?”
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劃目而過,頓現出一張空落落的漆木案……
這個夢反複了數次,每每都結束在那空落落上。
醒來,心髒狂跳,可是為什麽它跳動得這般劇烈卻依然如此虛無?仿佛夢中的空落全部轉移到了胸間……
裹著被子在床上發呆,忽然發現周圍自始至終無一絲響動。
如此靜寂,令人頓生不安,就好像被隔離在一個不被人所知的空間,就好像在昨夜的夢中,她能看得到別人,別人卻視她於無物。
心下大駭,急忙衝出帳子。
一陣光芒頃刻刺入眼底,她趕緊轉了身,過了好一會才緩緩睜開眼睛,卻驚見映在帳上的自己的影子旁邊多了個影子。
慌忙回頭,正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
“姑娘莫怕……”絡戈王子上前一步,高大魁梧的身子為她遮去刺目的陽光:“姑娘眼睛不好,這草原不比帝京,日光極烈,姑娘下次再出來時不要這般莽撞了……”
他的笑容親切有禮,可是蘇錦翎仍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又往左右看了看,隻見昨日白天還在附近散步的羊群都不見了,卻莫名冒出幾個肅剌人把守。此刻,有鳥飛過,一個肅剌人當即掏了彈弓將其擊落。
“這是怎麽回事?出了什麽事嗎?”一陣冷意襲上心頭。
莫非昨夜的青禾節實際是一場陰謀?而且皇上喝了那麽多酒,酒裏極可能放了某種不該出現的東西,亦或者皇上根本就沒有找到什麽大|法師,此刻已經……
“姑娘放心,”絡戈王子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頓露出好笑的表情:“皇上一大早便率眾人外出行圍了……”
“大王子……”遠處一個肅剌人跑了過來:“姑娘已經醒了,我們還要不要守在這?”
見蘇錦翎麵露疑色,絡戈王子的麵色有些尷尬,正待開口,那年輕的肅剌人已然搶在先:“大王子怕姑娘睡不好,讓我們把周圍的羊都趕跑了,還不讓鳥飛過來……”
“巴亞!”
絡戈的斷喝卻沒有阻止巴亞的興奮:“他自己也守了一晚上……”
蘇錦翎當即明白過來,兩頰微紅,略一思忖,屈膝施禮:“奴婢謝大王子。”
“不……不用……”絡戈的漢話本就不怎麽好,這一尷尬一著急,頓不知該說什麽,英俊的臉憋得通紅。
巴亞見他那樣子強忍住笑,打了個呼哨,帶著人跑了。
“絡戈王子累了一夜,早點安歇吧。”蘇錦翎頭也未抬,轉身便走。
“等等……”絡戈急忙喚住她,打懷裏掏出個青瓷小瓶:“這個給你。”
蘇錦翎隻看了一眼那個小瓶,並不伸手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