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了?”他猛然湊到她失神的眼前。
她一激靈,後退一步:“既然這麽可怕,你怎麽還站著不走,等死嗎?”
他目光下移,落在她的鞋上……她纖纖弱弱,又似是病著,可依然跟著自己走了小半日,已是有些一瘸一拐了,卻始終不肯吭一聲,也不肯掉半滴淚,他印象中的中原女人可沒有這麽堅強的。
唇角一吊:“你難道沒聽明白我剛剛說什麽嗎?大概是那對魔鬼倍感寂寞,想留咱們在此給他們作伴呢。”
蘇錦翎狠瞪了他一眼:“你自己留下吧!”
他好整以暇的看她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唇角於是吊得更高:“怎麽,舍不得我?”
見她纖眉倒豎,生氣又不肯離開,他頓覺有趣,走上前:“決定跟我死在一塊了?”
“你不怕死嗎?”蘇錦翎不明白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他怎麽還能如此輕鬆。
“怕,當然怕,不過有你陪著……”
她一把打開他伸到臉旁的手。
“哈哈……依我看,你倒也很樂意呢。”他目光下移,定在她胸前。
蘇錦翎捂住衣襟,退後一步,望向那幾欲消失的幾縷陽光。
天就要黑了,她的眼睛……
“其實咱們明明早就可以走出這黑月亮,卻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陪著我在這兜圈子,還說不想跟我死在一塊?”
“你什麽意思?”
“絡戈怕也正帶著人尋你吧,你是不想見到他?哈哈……真好,原來那傳說講的是咱們兩個啊……”
“莫名其妙!”她轉身欲走。
“你若是當真想和他一刀兩斷,就把那定情之物丟了,咱們就在這做一對神仙眷侶如何?”
定情信物?
銅簫?
“你是說……”
……“草原遼闊,都黎不會迷路,所以姑娘若是想去哪,都黎都可以帶路,即便姑娘走失了也不要緊,都黎都會尋到姑娘……”
絡戈當日的話驟然響在耳邊,她當即眼睛一亮。
那人略帶無奈的搖搖頭:“該不是絡戈隻將這東西交給你卻興奮得忘了教你呼喚雄鷹的調子了吧?一隻鷹隻認一管簫,你若是不想出去誰也沒辦法,而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吧……”
瞪了他一眼,取出銅簫,略一沉吟。
一曲清越的調子打著旋的衝出漸濃的黑霧,直上雲霄。
她有些得意的瞟了他一眼,卻見他正含笑望她,狀若峭壁的淩厲因了夕陽的塗抹而多了幾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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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蘇錦翎以為希望落空之際,天空忽然傳來一聲長嘯。
抬頭,驚見一隻雄鷹在展翅盤旋。
她急忙又吹了曲調子。
那雄鷹巨翅一振,旋即俯衝而下。
“都黎……”
她開心的撫摸著都黎光滑的羽毛,都黎也極親昵的湊過來跟她貼臉。
漸濃的黑霧隱去旁觀者眼底的複雜情緒,隻一側唇角微吊。
都黎長翅一抖,身子旋即騰空,卻是擦過樹梢,徐緩沉穩的在前方引路。
蘇錦翎瞧了那人一眼,欣喜的跟在都黎後麵。
那人放下吊起的唇角,臉色隨著飄過的黑霧更顯格外|陰沉,卻是大步一甩,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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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了……”
“錦翎……”
“錦翎姑娘……”
剛走出那團黑,就有無數個聲音興奮的包圍過來。
絡戈一步上前,深邃的黑眸認真的看了看她,忽然將她摟入懷中。
周圍一陣歡呼。
得知她誤入黑月亮,他心急如焚,當即帶人趕來,可是黑月亮是何等凶險,隨行者紛紛阻攔,不肯讓他踏進一步。
曾從黑月亮死裏逃生的人壯著膽子帶人進去搜尋,他隻能在外麵焦急等待。
他帶來了都黎,他曾告訴過她都黎可帶路,可是為什麽一個下午過去了,還是不見她呼喚都黎?難道是……
他不敢想下去。
日已偏西,林子被黑霧團團圍繞,若是天黑之前無法走出這片林子,怕是真的要……
就在這時,都黎忽然長嘯一聲,振翅騰空。
所有人都麵露驚喜,滿懷期待的望住那漸漸凝成一個黑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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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從他懷中掙出,死裏逃生的喜悅頃刻散盡,清澈的眼底滿是憤怒,臉上亦燃著兩團怒火。
絡戈也不介意,哈哈大笑,手隻一托,便將她扶上黑馬,自己亦飛身躍上,臂繞至她身前,握住韁繩。
除了蘇錦翎,好像沒有人注意到在林外等待的人中亦有個雪色的人影默默坐在馬上。
漸濃的暮色遮住了他的臉,連那雙冷銳的眸子亦盡掩其中,整個人仿佛雕塑一般,與身後的龍翼軍沉入這暗沉裏。
絡戈見蘇錦翎隻回頭望住一點,不由循著看去,卻見黑霧環繞中又走出一人。
草原夜涼,那人隻穿著一件中單,衣服下擺還有破損。可即便此種打扮,亦絲毫不顯落魄。
此刻,他方發現蘇錦翎身上不再是出發時單薄的騎裝,而是穿著肅剌的衣袍,想來那人亦是誤入黑月亮,這一路定是對蘇錦翎多加關照。
他微微一笑,跳下馬,行肅剌禮,鄭重道:“絡戈謝謝這位朋友。但不知這位朋友從何而來,如蒙不棄,請隨絡戈同回大帳,絡戈定煮酒烹羊,感謝朋友的相助之恩!”
暮色中,聽到那人輕笑:“我的確是要回大帳,卻不是同你。”
絡戈顏色微怔,卻見那人緩緩上前,淩厲如峭壁的麵容破開低沉暮色,一側唇角正高高吊著:“絡戈,你不認得我了?”
絡戈沉眉看了他半天,眸色漸深,終吐出一句。
極低,輕易的便融入這暮色,卻是清晰的遊到每個人的耳邊。
“絡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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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估計自己躺下時已是子夜了。
對於自己這個從黑月亮死裏逃生的外來客,草原人民給予了無限的關心和關注,這間小帳篷自她住進來除了送飯送水等必要事物就少有人出入,今晚上卻是人流如潮。
立敦可汗賜下一大堆寶物,說是替小女致歉並給她壓驚,而絡月郡主竟是親自來了。
挑剔的眼光四處打量,又趕走了前來問詢的人,坐在床邊,盯著蘇錦翎看,那明亮的目光令人分外不自在。
蘇錦翎隻當她又是來找自己麻煩的,不承想她語氣冰冷,依然是高傲之態,然而言辭之間卻對她充滿敬佩。
“想不到你為了贏我竟是在馬身上動手,卻差點害了自己的性命。”
“我沒有……”
彤雲受傷,實屬意外。
絡月根本不容她開口,一擺手製止她:“不過你這種破釜沉舟倒是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了。我長這麽大,還是頭回有人跟我這般較量,我也知道,他們多是礙著我是郡主,不敢贏過我……”
“郡主的確是騎術高超,並非……”
“行了行了,因為你作弊,縱然跑到我前麵了,可也不算贏,再說,你也沒按約定取那紅綢子跑回來。所以這回不算數,等下次,咱們再比個高低……”
見她當即變了臉色,頓覺有趣,忽的湊過來:“你也別擔心,到時就怕是有人不肯讓你跟我比了……”
她瞟了瞟案上堆積的寶物。
蘇錦翎頓時有些心驚,不過想到自己僅是一個宮女,立敦可汗應是不會那般抬舉她吧?可仍是有些不安,想到絡戈待自己的種種關愛,不安愈發強烈起來。
然而此刻,絡月似是比她更加不安,蘇錦翎從她的碎碎念中得知二十年前發生在肅剌草原上的那場驚險。
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為了汗位,竟然對自己的親生哥哥下毒!
嗜血的爭鬥無處不在,無時不在。
權力,到底是什麽,竟能將一個孩子變成魔鬼?
思及宇文家族的種種爭鬥,她忽然心生恐怖,若是宇文玄蒼奪得大位,他要如何對待他的手足?或許不是他,而是任何一個宇文家族的人,到時他又會怎樣?且不用看將來,現在朝堂上的暗湧亦是隱著刀光劍影。或許他們如此爭鬥並不一定是為了那個位子,而僅僅是為了生存。
這一瞬,她仿佛忽然明白了宇文玄蒼的安排……若是一切均來不及而讓宇文玄晟順理成章的登基,他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保得了她?將她安排在皇上身邊,便是為她想的最好的法子,而她卻誤解了他的苦心,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不過,他這人向來是不屑於解釋的,就像他用心頭之血為她鑄就白玉蓮花,若不是她僥幸發現,他怕是就要瞞她一輩子……
心底波瀾湧動,而絡月郡主依然在喋喋不休。
“其時我還沒有出生,這些事都是老人們跟我說的。絡耶被他們稱為魔鬼,逐出草原,我們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卻不想……”
絡月雙手交握,緊了又緊,忽然道:“這些日子你要小心點……”
她一怔,方要問個明白,卻見賢妃進了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