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扇奇跡般合攏,卻是滿室冰涼。
“你要幹什麽?”
她驚愕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這屋子點了火盆依然冷得要命,他該不是想凍死她吧?
更瘋狂的事還在後麵。
他卸了她身上的風麾,隨手丟到一邊,而後抱住她。
身子一輕,便落到了床上。
眼睛一眨,倆人竟是滾到了被子裏。
簾幔隨即落下,空間霎時變得狹小曖昧。
他的氣息近在耳畔,拂動發絲,癢癢的搔著麵頰。
“你你你……你不要亂來啊……”她驚慌失措。
“你不亂動我就不亂來……”他笑意惑人。
推搡他胸口的手一滯,卻是不肯離開,固執的將自己和他隔開一定的距離。
就這麽僵持了半天,發現他果真沒有什麽動作,而且閉上了眼睛,濃睫靜止,仿若入眠。她方稍稍放鬆了些,然而下一刻,便覺身子一緊,已是牢牢被他扣在懷裏,距離親密得簡直是嚴絲合縫。
“你……”她氣急。
“睡覺。”他黑睫未掀,神色淡定,完全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她卻渾身都繃得緊緊的,自己亦能聽到自肌理間發出的緊張的聲響。隻一會,已有汗意微微滲出。
汗意……
她忽的一怔,方覺這個懷抱極是溫暖,已不知在什麽時候驅散了固守在體內的寒意。
宇文家族的人體質寒涼,他如此這般竟是為了……
她咬了咬唇,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臉……
麵若溫玉,鬢若刀裁,長眉如畫,墨點濃睫,鼻如刀削,唇色殷紅……此刻,他似已睡熟,然而那唇角卻是微微翹起,似在笑。
他果真謹守君子之禮,隻是抱著她,以內力提升體溫為她暖身,這樣的他真的能睡得安穩嗎?
“別看了,否則我會以為……”
濃睫輕顫,仿佛在下一刻就要流出那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目光。
她忽的有些心驚,急忙閉上眼睛裝睡。
卻聽他笑了,聲音極低,溫軟醉人:“錦翎,再忍忍,待你生辰之日,我送你一樣禮物,讓你再不受這畏寒之苦……”
她的生辰,豈非就是大婚之日?也正是那人的……大婚之日……
周身溫暖,心卻仿佛墜入寒冰。
有淚漫上眼底,她咬住嘴唇,往那個懷抱靠了靠。
他似是覺出她心中傷感,臂更緊的擁住了她,手輕輕的撫著她瘦削的背,無聲的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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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幾度沉浮,終於黯然睡去。
夢。
便是在那個不知名的種滿梅樹的園子裏,飛雪飄零中,她看到了那個雪色的身影。
兩兩相望,默默祈禱讓時間就停留此刻。
然而狂風倒卷,瞬間吹散了那個身影,原來那隻不過是雪花密集的幻像,可是,她聽到他的聲音,就在耳邊喚著她。
她回了頭,卻隻有清雪入眼。
“錦翎……”
她忙忙的循聲而望。
隻有雪。
“錦翎……”
轉了身,依然隻見雪霧茫茫。
雪霧愈濃,掩了稀疏瘦硬的梅影,隻將她籠在空茫中。
“錦翎……”
“錦翎……”
……
呼喚不分方向的傳來,有喜悅,有哀傷,有焦急,好像亦在尋找她的蹤影,有低柔,仿佛在耳邊呢喃……
玄蒼,你在哪?
她開始在這團無邊的空茫中奔跑,去捕捉每一個來自他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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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蒼……”她低喚,淚已濕了臉頰,亦沾濕了那冰色的衣襟。
她被夢魘住了……
宇文玄逸本想喚醒她,可是……
或許沉浸在夢裏的憂傷要好過麵對現實的殘酷。
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隻是緊緊擁住這個抓住他衣襟,將他當做救命稻草的女子,就像在清蕭園第一次見到她時……他本是要去救她,可是她抓著他的衣襟,一同沉入水中……
下頜輕蹭她的鬢角,歎了口氣,卻是笑了。
至少,她還會放心的在自己懷裏哭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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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車隊又要上路了。
回廊裏,宇文玄瑞搖著扇子,時不時擋著嘴打個嗬欠,睡眼惺忪的看著前麵那個興奮的宇文玄錚,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宇文玄錚非常歡欣的來敲蘇錦翎的門,可是指節尚未碰到門扇,就見門無聲的開了,打裏麵走出的人是……宇文玄逸。
靜。
過了好半天,宇文玄錚方覺有人抬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哢”的一聲,終使得毛乎乎的下巴歸於原位。
宇文玄瑞收回扇子,眯著細眼,搖得歡快。
“六哥,”宇文玄錚的喉結艱難的滑動了一下:“你是不是有點……太迫不及待了些?”
話音未落就要往裏闖,他要看看蘇錦翎是不是被宇文玄逸給摧殘得不成人樣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一直以為六哥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怎誠想這麽不懂憐香惜玉,錦翎還病著呢,六哥竟然……不行,他要安慰她!
未及宇文玄逸出手,泥金折扇已攔在他胸前。
宇文玄瑞打著嗬欠,淚汪汪道:“關你什麽事?”
“可是她……”
他忽然止住。
是啊,關他什麽事?蘇錦翎已經被賜婚六哥,就要成為清寧王妃了。
“呃,我,我隻是想叫她起床,車隊就要出發了……”
宇文玄逸微微一笑,語氣輕輕:“再讓她睡會吧,她昨天睡得晚……”
若是看到他一大清早的從蘇錦翎房中出來可能勉強被歸為誤會,這句話則著實引人深思了,再看清寧王一副春風滿麵誌得意滿的模樣……
宇文玄瑞也覺得喉嚨有些幹澀:“呃,這個……那個……也好,反正他們還要準備一陣子。玄逸……”
他擠擠眼:“你要不要也再‘睡’一會?馬上又是一路顛簸,可是很‘累’的啊……”
宇文玄錚氣得要去掐他的脖子,他卻哈哈大笑。
這工夫,回廊轉彎處踅出一人。
雪衣飄飄,長發如墨,一如既往的斂眉沉思。
路過他們身邊,那飄飛的袍擺似是一滯,卻依然滑過去了。
宇文玄瑞望著那清雋冷傲的背影漸漸遠去,以扇掩唇,附到宇文玄逸耳邊:“你這招可是夠陰的,你就不怕……”
宇文玄逸但笑不語,隻看著那身影終消失在冰天雪地中,方眯了眸子,掩住眸底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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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帝京還有一日的路程。
所有的人皆現出疲色,恨不能一步便邁入帝京,好好睡一覺。
蘇錦翎裹著貂絨風麾,靠在鋪著錦墊的車廂,閉眸假寐。
宇文玄逸亦在車內……自那日,他便與她同乘一車,弄得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清寧王對未過門的王妃關心有加,寵愛非常。
清寧王敢於對長治可汗橫刀奪愛又跪了一日一夜導致箭傷迸裂懇請皇上賜婚的消息怕是早已傳到帝京,不知有多少女子咬斷了牙哭紅了眼恨碎了心。
有時想想,便覺挺好笑的,於是這一日的路程亦不覺枯燥,簡直是有點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那團混亂。
車隊隆隆,沿著官道,一路飛馳。
迷蒙中,忽覺眉心一點冰涼。
長睫一掀,卻是宇文玄逸收了手,正笑著看她:“怎麽睡覺還皺著眉?是不是太累了?再堅持下,今兒晚上就該到了……”
是啊,就快到了。
這場北上,去也匆匆,返也匆匆,卻是於這來去之間失了太多的東西,無法撿拾了。
她忽然想,若是自己沒有隨駕北上,現在又是怎樣一副光景呢?
雖這世間沒有“如果”,可人仍慣用它來做種種假想,而結果隻能適得其反。
一個月的行程,也就是說,再有半個月的時間,她就要嫁給眼前這個人了。
她突然有些害怕。
如果,如果自己不回帝京,是不是就可以……
“嗖……”
一道亮光忽然擦過眼前。
與此同時,對麵的人忽然抱住她撲倒在地。
“叮!”
好像有什麽硬物狠狠撞在車廂上。
她越過那護住自己的人的肩膀看去,驚見一隻羽箭定在窗邊,箭尾兀自顫動。
“有刺客……”
“護駕……”
伴著驚喊,仿佛有無數隻鳥在啄著車廂,篤篤作響。
那人將她護了個密不透風,渾身繃緊,仿似一支蓄勢待發的箭。
慘叫聲響在車外,緊接著,車門大開,冷氣驟入,而下一刻,她隻覺護住自己的懷抱微微一震,慘叫又起,車門霎時關閉。
“六哥,”宇文玄錚的聲音急急傳入:“箭都是往這邊來的,你要小心!”
蘇錦翎聽到那胸膛發出一聲輕笑:“果真!”
身子旋即一輕,卻是他躍出車外:“交給你了!”
她隻聽得這一聲,而後便聽宇文玄錚驚叫了一聲:“六哥……”
仿若鳥啄的亂響隨著宇文玄逸的離開驟然停止,遠處卻是一片殺聲。
她驚恐的撩開窗簾,卻被宇文玄錚推了回去,怒吼:“你想害死他嗎?”
她不明白此中關節,卻是不敢再動,隻聽外麵的廝殺之聲忽起忽落,似乎都匯聚到一個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