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揪住胸口,指尖冰涼。
不知過了多久,聲響忽止。
狂亂跳動的心有那麽一會好似懸在空中,繼而跌落深穀。
“六哥……”
耳際似乎依然殘留著方才的驚險,竟一時分不清宇文玄錚的喊聲是驚是喜。
而後,人聲漸近。
是他,他回來了……
窗簾被倏地劃開,正對上他的眼。
二人皆有一瞬間的驚愕,他卻是笑了:“無礙……”
目光徐移,在那散落在冰色上的或大或小或濃或淡的血跡上一一停留。
他淡笑,語氣輕輕:“是他們的……”
見她怔怔的,又是一笑:“你先歇著,別吹著風。我去換件衣服,一會過來陪你。”
她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咬咬唇:“是襄王?”
宇文玄錚一怔,看向她的目光竟有無限怒意,卻什麽也沒說,狠狠的一甩袖子走了。
不是襄王嗎?去年中秋,因為宇文玄逸的出其不意,襄王籌謀許久的政變一夕失敗,雖被流放邊關,然而據傳來的消息,似乎又悄悄的回來了,隻是皇上幾次派人去查,都沒有結果。
此番歸來,就是要報仇的吧?
她不禁望向那冰色身影消失之處,餘光卻瞥見宇文玄錚又氣呼呼的回來了。
轉了頭,恰見他恨恨拔下車廂上的一根羽箭。
“這車廂雖堅固,卻也不是穿不透的,何況用的是玄天鐵?可怎麽都釘在外麵,單單一箭透窗而入,還射偏了?六哥的身手你不是不知,可怎麽拖了這麽久才回來?”
蘇錦翎想了想,仍舊覺得是襄王搗的鬼。
宇文玄錚大怒:“蘇錦翎,我看你是被豬油蒙了心!你也不想想,若要行刺,定是事先打探清楚,不管別人死活,可為什麽六哥一離開就再無一人攻擊這輛車?因為刺客隻想引六哥出去殺了他而不想傷害你!”
一個名字遽然躍出心頭,驚得她搭在窗沿上的指一緊。
然而片刻後,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遊出唇邊:“是……太子?”
宇文玄錚幾乎要氣爆了:“是……”
“玄錚,你在這幹什麽呢?還不去看看父皇?”宇文玄逸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宇文玄錚抿住唇,憤憤的盯了蘇錦翎片刻,再次甩袖離開。
“剛剛嚇到了吧?”
車廂內,宇文玄逸握住她微顫的指尖。
依然是白裏泛著微藍的長袍,纖塵不染,透著清寒的杜若之香。
“玄錚總是大驚小怪,你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會他就該後悔了……”
她忽然撲到他懷裏,揪緊他的衣襟,渾身瑟瑟發抖。
若是玄蒼,若真的是玄蒼想要害他,隻是因了她……可怎麽會呢?玄蒼不是已經主動放下她去娶絡月郡主了嗎?可是,為什麽會這麽不安,為什麽她越想否認,那個肯定的聲音卻越發嘹亮?
他一怔,環住她,唇角微翹,聲音柔軟:“怎麽忽然想到要對我投懷送抱了?”
“王爺,能不能……能不能讓皇上收回旨意?”
“什麽旨意?”
“……賜婚的旨意。”
眉心一沉:“你後悔了?”
“不是,我,我不想……”
這微有一滯的語氣頓時令他明白了她的擔憂,原來她還是猜到了。
這次行刺的確是宇文玄蒼所指使,他果真是沉不住氣了。
唇角勾上一抹冷笑。
宇文玄蒼,你見我把她帶了回來就想過河拆橋了?
輕撫她的薄肩:“放心,我不會讓你擔心的事發生的!”
肩頭一顫。
果真是聰明睿智的清寧王,如此輕易的就明白了她的顧慮。然而,若真是宇文玄蒼所為,若真的是因她而起,會這樣輕而易舉的罷手嗎?而宇文玄逸,會不會因此反戈一擊?
她方發現,無論是賭氣也好,還是要探尋究竟也好,她似乎都沒有想到事情永遠不會靜止在一個環節上,亦遠遠沒有想到不會如她初時認定的那般簡單。
車隊隆隆,繼續向帝京開進。
原本努力平靜的心不可遏止的隨著那座繁華皇城的接近混亂起來,她不知道,這暴雨過後現出的天空究竟會晴朗多久,而接下來,又會迎接怎樣的暴風驟雨……
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有所閃失!
她不禁攥緊那隻安撫嗬護自己的手。
你說不會讓我擔心的事情發生,可是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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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三年十二月初二,景元帝禦駕歸京。
數月的顛簸與驚險在沉沉的夢中翻滾,醒來又見熟悉的一切,便覺得那果真隻是一個夢。
可是,畢竟是有什麽不同了。
按規矩,蘇錦翎要回烈王府待嫁。
她不喜歡那個地方,於是以收拾東西為借口,又在天欒城停留了三日。
事實上她有什麽東西可收拾的呢?無非是……如果可以,她想見見那個人。
人心真奇怪啊,即便是恨他,怨他,卻依然想見他,思念隨著怨恨與不得見在與時劇增,還有個疑問,那便是歸京途中的行刺到底是不是他所為?
這三日,每日她都細細的走過一條條小徑,從一個回憶邁向另一個回憶。
心仿佛蒙著潮濕的水汽,又在細沙上滾過,一點點的痛。
在某個瞬間,她都會驟然抬頭或轉身,希望看到那雪色的身影不期然的出現,其實有時她是真的感到那雙冷銳的目光在身後凝視,可是她每每望去,唯有枯枝滿眼,唯有山石靜寂,唯有覆著薄冰的水麵泛著冷漠的光。
像一本沒有結尾的書,就這麽斷了。
原來,結局是好是壞均不可怕,可怕的是,留下一個永遠解不開的懸念。
與這個懸念相關的還有個宇文玄朗,她不是沒有遇到過他。其時,他站在路邊,似就是在等她。臉上是沉鬱的急色,見了她,就要上前,卻是被隨後而至的宇文玄徵打斷了。
“錦翎姐姐陪我玩,等你嫁給六皇兄,玄徵就再難看到你了……”
這三日,看似清閑,實則忙碌。
要去各宮拜別,要接受各宮送來的賀禮。
那堆積如山的喜慶充分表示了妃嬪們對她的看重,確切的講是要討景元帝的歡心,然而更多的是慶幸,因為她們都知道皇上對這個小宮女的喜愛可是不同尋常。
唯太子的紫祥宮分外平靜。
聽說太子監國勞累,再次舊病複發,隻不過這次瘋病似乎更加嚴重,因為紫祥宮內外皆增添了不少侍衛。
然而沒有人告訴她,太子是聽說皇上將她賜婚清寧王,連夜騎馬狂奔出京,好在被人及時攔下,宇文容晝又擔心他壞事,方將其禁足宮中。
有些事,注定要隨著雪落被埋在深處,即便雪化,亦是過了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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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日,便要拜別賢妃和皇上了。
賢妃自是說了一番祝福與依依惜別之語,厚加賞賜,臨了還掉了淚。
嚴順眼圈也紅紅的,時不時睇蘇錦翎一眼,欲言又止。
蘇錦翎對他深深一拜:“公公,當年奴婢嚐說過,若是有出宮之日,若是公公不嫌棄,錦翎便接公公一同離開,端茶送水,侍奉公公,不讓公公受孤單無依之苦……”
嚴順險些掉下淚來,忍了半天,隻是搖頭,勉笑道:“姑娘不必擔心咱家,姑娘自己好好的,娘娘和咱家就放心了。”
蘇錦翎也不強求,再拜便走。
卻聽嚴順急喚住她,對她深施一禮:“姑娘,咱家對不住姑娘了……”
蘇錦翎隻覺此言來得奇怪,不待問,便見賢妃貌似無意的掃了他一眼,他便低了頭,再不看她。
方欲行,卻見樊映波忽然闖進來,跪倒在地:“娘娘,奴婢與錦翎姐妹情深,肯請娘娘賜奴婢為她的陪嫁婢女,伺候左右。”
這突如其來之舉,尤其此舉還發自一向尖酸刻薄臉上沒表情心裏沒感情的樊映波,頓令所有人都倍感驚愕。
不過也有人認為她怕是想借此跟出宮,將來瞅準了機會給清寧王做個妾,因為陪嫁丫頭被收房的幾率是極高的,自是主子覺得既是男人想娶了,不如娶個身邊人的好,總比外人貼心,還對自己感恩戴德……
不言不語的人竟揣著這份心思,著實令人震驚,不過也難怪,不叫的狗才咬人呢。
賢妃沉吟片刻,點了頭:“也好。否則錦翎一個人去了清寧王府也挺寂寞的,有你在身邊,她還能時常想著宮裏,想著本宮……”
說著,便又要掉淚。
“但不知錦翎意下如何?”
蘇錦翎自是沒有旁人想得多,隻當樊映波這個外冷內熱的人果真是舍不得自己的,又思及往日相處,竟自動過濾了諸多不快隻剩了她的好,而且依她的性子,將來在宮中依舊是難與人相處,不如跟自己離了去,倒也得個自在。
於是叩拜謝恩。
樊映波依然麵無表情,隻謝恩後便回去收拾東西了。
蘇錦翎剛走出雪陽宮,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姐姐”。
是寧雙雙,正如一朵嬌豔的小玫瑰在對她甜甜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