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可還記得大婚之日王爺送去的賀禮嗎?”
賀禮?那件外麵籠著銀紅鮫綃的大紅嫁衣?
“妹妹……請允許我這般喚你。妹妹可知那賀禮是王爺熬了半年的夜一針一線親手為你所製嗎?”
蘇錦翎隻覺腳下一空,險些跌坐在地。
嫁衣……親手所製……
忽的想起他出征回來後二人曾在玉秀山相會,他竟是能在披麾下將她的衣物穿戴整齊,當時她還憤怒質問,他卻笑道:“等你嫁給我的那日便知道了。”莫非指的就是……
“銀紅的鮫綃,內裏卻是大紅的正妃服色。王爺對妹妹的心思還要如何才算深重?我想妹妹不會不記得大婚那日的混亂吧,其實王爺本打算……”歎息,隱有恨意:“隻是清寧王搶了先!”
猛的抬了眼,不複方才病態:“妹妹,即便你現在嫁了清寧王,然而有些話我不得不說了,因為我實在不想看著妹妹繼續蒙在鼓裏,認敵為友,卻錯怪了王爺的一片深情!”
她霍地站起:“若不是王爺,我不會對妹妹如此關注。你二人之事,我大概也如別人一樣隻知皮毛,然而王爺那樣的性子,既是能夠讓人探知了些許,定是因為對妹妹用情至深,才會不由自主的流露於外。我亦知,妹妹對王爺的情意並不少上半分。可既是如此兩情相悅,為什麽僅是去了趟肅剌,這份深情就蕩然無存了呢?”
“本宮不知,王妃不如去問王爺……”
“是因為絡月郡主?”夏南珍上前一步,目不轉睛的看住她:“難道是因為對王爺過於用心以致迷了心竅導致你竟看不明白此中的端倪?”
還有什麽端倪?一切的確事發突然,卻也不能刨除宇文玄蒼借聯姻壯大勢力的意圖,雖然……是有許多她所不明白的,她已托了宇文玄逸去查……
“在去肅剌之前,王爺沒有寵幸府中任何一個女子已是兩年有餘,包括右夫人。妹妹可知,這是為了誰?”
心下一震,卻是不敢相信。
“妹妹試想,王爺既是不肯寵幸府中姬妾,又怎會到了肅剌才……”
“你是說,王爺是……”
那一直不為她所知的突然轉變的根由,難道是……
以往他同她在一起,即便情動於衷,也是張弛有度,又怎麽會在她遇難的危急關頭與他人苟合?
“……還設計我和煜王……我真不知你做的是什麽打算,我絡月也算聰明,隻壞在過於相信你,才中了你的奸計,不認命都不行……”
依然記得那夜他走入大帳求請賜婚時異常蒼白的臉色,卻於頰上浮著不正常的緋紅,依然記得那夜他始終不肯看上自己一眼……她一直以為他是自覺背棄了約定才不敢麵對她的逼視……
可是,怎麽會這樣?
“我不知道妹妹是否聽說過拈香一縷魂?”
拈香一縷魂?她沒有聽說過,卻在《天昊誌》中見到有關記載……一旦中了拈香一縷魂,除了與女子同床,別無可解,否則一刻鍾後便會七竅流血身亡。此物對功力深厚者尤其危害巨大,因為不知者會運功逼除,卻隻能令其加劇,縮短時間……
於是,不得不采取下策,於是,不得不請上賜婚,於是,無法麵對她更無法在犯下這樣大錯的同時求皇上將她也賜了他……
有一種痛,像帶著鋸齒的烏雲,一點點的啃噬著她的心。
她不知自己何時坐在了竹凳上,而夏南珍就站在身邊。
“可是王爺武功高強,怎麽會……”
“武功高強,卻不敵人算計高妙。在妹妹心中,可知這天下有誰會這般心思詭譎足智多謀嗎?”
一個名字險些蹦出唇邊。
是他嗎?怎麽會是他?
“妹妹是猜不到還是不願承認?”夏南珍冷笑:“我不妨提醒妹妹仔細想想,此番北上,王爺定是要同你去的,而那個人,按規矩是要在京輔政。誰都知道輔政是一要職,誰也都知道雖然當時太子之位還算穩固,卻也有人覬覦不斷,可那人為什麽偏偏要放下這麽一個可以大展才能的機會隨扈北上呢?以往王爺無論隨扈何處,皆無此等意外,為什麽偏偏他去了,意外就發生了呢?”
語氣陡轉:“不過目前唯一可知的是,那人果真對妹妹一往情深,否則也就不會下這樣大的手筆了。或許這對妹妹也是好的,若嫁給王爺,頂多是個左夫人,而若嫁了他,便是風頭無兩的清寧王妃!”
即便穩穩的坐著,亦覺天旋地轉。
怎麽會是他呢?真的會是他嗎?
利用拈香一縷魂牽製了宇文玄蒼,再假意拯救她於危難?
眼前是他的笑若春風,是他的柔情繾綣,可是轉瞬,便是陰沉卷過,晦暗不定……
他料事如神,他運籌帷幄,於是扳倒了襄王,於是打敗了號稱“邊地悍狼”的常項,於是設計查出了蘇玲瓏陷害她的真相,於是……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而自己竟是莫名的相信他,相信他所說的一切,相信他會為自己查出宇文玄蒼突然變心的原因……
怪不得,怪不得時過半年也無半點消息,因為他才是謀劃一切的罪魁禍首!
而她竟然,竟然與這個人在一起,狠狠的刺了宇文玄蒼一劍!
心被蠶食得隻剩薄薄的一片,然而即便是這薄薄的一片,業已千瘡百孔。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便罷了。”夏南珍的聲音仿佛自混沌裏穿行而來:“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竟派了人謀害王爺!”
“什麽?”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妹妹,而妹妹也定是個聰明人。太子被廢,而今有本事競爭太子之位的,隻有二人!若是其中一人倒了,那麽……”
“你怎麽如此肯定?”
“妹妹難道是被他的虛情假意蒙了心以至於看不清黑白了嗎?”夏南珍悲憤道:“不隻是那個位子,就連你,他也要全力掌握。而隻要王爺一天還在,支持王爺的實力便不容小覷,他就無法安心。還記得在王爺被襄王陷害落難之時,妹妹不惜以身犯險入天牢陪伴王爺,此等情意,天地可鑒。而且,連我都看出妹妹直到現在依然對王爺情意深重,他那等精明之人又豈會無法發覺?”
是啊,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可是他什麽都不說,卻是……
怎麽會這樣?
“王妃今日中暑是假,把我騙到此處說這些話才是真。方才聽王妃之意,定是痛恨虛情假意之人,卻不知王妃繞了這麽大的彎子,意欲何為?”
“姐姐也想問一句,妹妹既已得知真相,又意欲何為?”
是啊,意欲何為?
“妹妹當真願意與那陷害對你情深意重之人又蒙蔽你陷你於不義且用陰謀詭計拆散你和王爺的罪魁禍首同床共枕,白頭偕老?若是這樣,姐姐隻能祝你好運。但不知若他知道你已得知真相,又會如何待你?”
她一怔,眼前浮現的是一雙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半是澹然半是酸楚的看她……
眼尾有影子一動,卻是夏南珍跪倒在地。
“王妃……”蘇錦翎大吃一驚。
夏南珍滿麵悲楚:“姐姐此番隻是想請妹妹救救王爺!”
蘇錦翎腦筋一轉,頓時失了顏色:“你是想……”
夏南珍又是點頭又是搖頭:“而今清寧王是王爺的大敵,他若在一日,王爺便會多一日的危險……”
蘇錦翎雖已猜到她的用意,依然不可置信的看她。
“難道妹妹就甘心受騙,不想為自己討個公道嗎?難道就這樣眼看著王爺含冤負重,要與王爺錯過今生嗎?王爺半世清名,而今卻落了個趁火打劫的名頭,妹妹難道就一點都不心痛?若是王爺得知……”淚滑落眼角。
“我隻不明白,王妃既是如此關愛煜王,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是相信我不會做出非分之舉還是……”
夏南珍慘然一笑:“我不知道妹妹是怎麽想的,我隻知道,我既是嫁了王爺,王爺就是我的天,我的一切都是王爺的,而王爺的喜怒哀樂,榮辱興衰,也皆有我的一份。若是妹妹能夠與王爺冰釋前嫌,能令王爺不再日夜憂思,姐姐當真喜不自勝!”
“王妃的心胸著實令人欽佩,隻是有些事已無可挽回。今日我可以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王妃也請……”
“妹妹,”夏南珍急急抓住她的袖口:“莫要說喪氣話,世間事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從袖子裏取出一紫玉小瓶,但見蘇錦翎變了臉色,急忙道:“妹妹莫慌,姐姐不會為難妹妹。這是天珠散,隻需一滴在酒裏,令人飲下,便可讓人發熱發寒,渾身無力,意識昏沉。隻要他病了,皇上斷不可能將太子之位傳給他。而且清寧王一向三災兩病,也不會有人因此疑心妹妹。待到大局已定,姐姐定會送上解藥。其實即便沒有解藥,這藥半年之後便可自行解除,斷不會傷人根本。而依目前形勢,不到三個月,便會塵埃落定。而若妹妹想為自己著想,兩滴……便可再無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