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穆風的臂被她死死把住,一時抽離不脫。千鈞一發之際,他一腳踢中宇文依蕾的傷腿。
她吃痛失力,他乘機抽出手臂。
手起劍落,那蛇瞬間斷作兩截,尾部落在粉嫩的落英上,上半截卻於空中轉了兩圈,不偏不倚的飛向宇文依蕾。
宇文依蕾躲閃不及,恰被斷蛇咬住頸子。
蘇穆風還劍入鞘,看也不看宇文依蕾一眼,便要離開。
“這蛇……有毒……”
他本以為她又在使詐,不予理睬,卻仍回了頭,驚見她臉色已變,捂住頸子的指縫間已有深色蔓延……
他急忙上前扯下她的手……
傷口發紅,周圍紫斑點點浮現。
咬牙:“公主,得罪了!”
當即俯身下去……
連吐出幾口汙血,宇文依蕾的臉色才漸漸轉為蒼白。
她一把推開蘇穆風,搖搖晃晃的站起。
蘇穆風要去扶她,依然被她拒絕。可是臨去時,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淚光點點中仿佛含著什麽說不出的東西……
三個月後,皇上下旨,招烈王世子蘇穆風為駙馬,賜公主宇文依蕾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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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帝京裏一幢並不華貴的茶樓,但勝在清雅。
一襲男裝的蘇錦翎坐在臨窗的位子上,看著對麵的蘇穆風,半晌不語。
蘇穆風倒笑了,指摩挲著桌上的青瓷茶盞:“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的確是皇命難違,而我,也不想違抗。我娶她……隻不過不想再多虧欠一個人……”
虧欠?這麽說蘇穆風對依薇公主……
“有些事直到現在我也沒弄清楚。當年我看她費力的要將那彩幡掛在櫻花樹上,就想起了你。在我心裏,她像妹妹,更是公主,需要照顧,也需要保護,而若論及其他……”他苦想了一會,搖搖頭,又笑了:“不過長治可汗的確是個英雄人物,依薇公主嫁了個好夫君!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相信她會得到她真正需要的一切……”
或許吧,蘇錦翎暗歎。
世間的事無論如何選擇都會有遺憾,麵對永遠不肯開口的蘇穆風,宇文依薇若不和親,又無宇文依蕾那樣敢同皇上主動請旨的勇氣,在這深宮內院又要蹉跎到幾時?將來怕是也要由皇上選了什麽人嫁出去,而那些紈絝子弟,如何配得起清高的她?那些隻知舞文弄墨的士子,又如何能解她的心思?而長治可汗,胸懷寬廣,粗中有細,俠骨柔情,堪稱良配。宇文依薇亦非無情無才之人,如何不能對這等英雄人物欣賞有加進而傾心以對?況那遼闊無際自由無邊的草原,是不是要好過規矩繁多的高門大院?
然而她不是宇文依薇,無法定義她的得失。
可是得失與否,何為得失,自在人心。
“依蕾公主的脾氣有些倔強,哥哥日後可要多用心了……”
“依蕾……”
蘇錦翎明顯的發覺稱呼有變,立即掀睫對他,眸中含了幾許難以掩藏的好奇與興奮。
“許多時候,她更像個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便發脾氣的小孩子……”連語氣都有幾分寵溺了。
這三個月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究竟有什麽是方才那個故事裏所沒有提到的?可是看蘇穆風的樣子,怕是不肯再說了,她隻得將目光投向隔了一道細竹簾的冰色人影。
宮中說話不便,蘇錦翎又不願回烈王府,而蘇穆風也不好出入清寧王府。因為太子一位懸空,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清寧王府,隨時準備捕風捉影,且他又即將成為駙馬,難不保會有人以為是宇文玄逸從中牽線搭橋有所圖謀,所以二人隻在宇文玄逸的安排下,來到這清漪樓。宇文玄逸也未離去,就在簾外的桌旁淺酌慢飲。
冰藍的身影朦朧在輕薄的竹簾後,舉手投足間是說不出的清逸俊雅。
“清寧王待你很好……”
蘇穆風淡淡的一句勾回了蘇錦翎的神思。她急忙掉轉目光,臉頰微燙。
“隻是連溪夫人都有了身孕,你怎麽……”
“哥……”
蘇穆風唇角微翹,拈了茶盞,端詳上麵斜逸的梅花:“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錦兒,雖然春天每年都會來,可是屬於一朵花的春天隻有一季,即便在那曾經的枝頭還會開滿燦爛,但那畢竟不是從前的那朵了……”
蘇錦翎聽得似懂非懂,卻見蘇穆風微傾了身子,唇附在她耳邊……
她臉色遽變,當即霍地站起。
而竹簾那邊的人正收回似是觀望街景的目光望過來。
“錦兒,”他叫住轉身離去的她,輕聲道:“好好待他……”
她抿住唇,什麽也沒說,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竹簾那邊,那個冰藍長袍的人已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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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穆風看著那雙背影一前一後的離去,唇角微彎。
有句話他一直沒來得及說……其實依蕾的脾氣偶爾很像小時候的你。
歎了口氣,或許他永遠沒有機會說給她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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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泉,暖水淙淙,霧氣蒙蒙。
宇文玄逸靠著漢白玉的池沿,雙目微閉,似已入睡。
“王妃,你不能進去,王妃……”福祿壽喜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宇文玄逸陡的睜開眼,卻見一襲滾雪細紗衣裙的蘇錦翎走了進來。
水霧氤氳,襯得衣袂翩躚的她恍若仙子。
然而他無暇欣賞,身子一沉,滑入池中,隻露出臉來,笑意微微:“你怎麽來了?”
她不答,隻順了台階一步步走下。
“小心!”見她腳步一滯,他笑道:“池底很滑。若有事,你在暖玉生香閣等我,我一會就過去……”
一邊說,一邊朝福祿壽喜使個眼色。
福祿壽喜急忙溜了出去。
出了門,嘴巴一咧……想讓我去搬救兵?王爺,恕小的這回不能從命了。對了,還有幾點小麻煩,小的得去解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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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翎,這水中藥氣太重,小心傷著身子……”宇文玄逸的笑意已經有些牽強了。
蘇錦翎仿佛什麽也沒聽見,腳踩著磨砂的池底,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遇事一直沉著冷靜笑顏以對的清寧王有些慌了,他依然笑著,卻不動聲色的退到池邊……浴巾就搭在池旁的琉璃屏風上。
加了藥物的池水浮力頗大,浸濕了的裙擺要麽在身邊飄擺,要麽裹住腿腳,終於一個羈絆,整個人撲倒水中……
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清蕭園,她為了更清楚的看到池對岸的蘇穆風,結果被暗器偷襲滑至水裏,幾欲窒息之際,好像有一脈水流環向自己向上飛升,她便乘著這股力直向水麵衝去……
“錦翎,錦翎……”宇文玄逸拖著她來到池邊:“告訴你不要下水……”
她咳了幾聲,緩過氣來,方要開口,卻忽的抓住他的臂,瞪大眼睛,又陡然看向他的胸前,唇瓣發抖……
“嚇到你了?”他急忙抱住她,又放開,伸臂去取屏風上的浴巾。
她卻抱住他,死死抱住,咬住嘴唇,然而哭聲卻遏製不住的湧出來。
“沒事的,現在是有點餘毒未盡,不適用冰雪優曇,再過幾日,待餘毒清了,塗上幾回便好了……”
她卻恍若未聞。
目力所及,全是傷疤。橫的豎的,深的淺的,長長短短,重重疊疊,扭曲錯亂,已非猙獰可以盡述……
許久之前,她聽之畫似是無意的提起他在宮中的日子。那時他還小,經常被宇文玄緹欺負,經常滿身是傷,那傷久不得醫治,幾番潰爛後,便凝成了疤。他從不對人提起,隻拿最燦爛的一麵示人,然而有誰知道以往那輕掩的衣襟裏麵竟是交錯的猙獰?而現在,厚重的疤痕又被無數道嶄新的傷疤歪曲,斬斷,又將殘留的光潔毀滅……皆是為了她。
怪不得,怪不得不讓她查看他胸前的傷,這般的密麻扭曲,她已是找不到那原本應是淡粉的小如“丁”字的傷口了。
若不是蘇穆風的提醒,她真的忽略了以往一向意態閑散衣襟虛掩的清寧王怎麽在暖熱的初夏裝束嚴謹莊重起來?
然而她怎麽可以忽略?霍隱大師說他筋骨盡斷,重續時將會痛苦非常。可大師在房內醫治了一日一夜,她在外麵守了一日一夜,卻沒有聽裏麵哼過一聲。
大師離開時,孩童般頑皮的目光少有的露出了深邃:“王爺是有感覺的,隻強忍著不肯發作罷了……”
他還想說什麽,最終隻歎了口氣……
“快別哭了,你再這樣,我……”
以往雖有親昵,皆隔著衣物,頭回這般坦誠相對。
她衣衫浸濕,勾勒出玲瓏曲線,又偎在他懷裏瑟瑟發抖,足令一個正常男子血脈賁張。
“錦翎……”他艱難開口。
周遭水汽盈盈,然而嗓子已是幹澀。
“這裏藥氣重,你先……”
話音未落,她的唇瓣忽的點在了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