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上麵沾染了心上人的味道吧。
蘇錦翎忍不住想笑。
真不知盧逍那袖子裏到底能藏多少東西,上回是一塊金絲手帕,大上回是一根鏤花簪子,大大上回是一塊石頭……因為楚裳在上麵絆了一下。
忽的心念一閃……盧逍收集這些東西楚裳難道毫不知情嗎?
她循著望去,正見楚裳回了頭,看著盧逍將花收進袖子。
楚裳眉間隱有不悅,然而唇角卻透著一絲笑意。
蘇錦翎看著這一幕,不覺歪了歪頭。
“怎麽不念了?莫非你隻會這一首詩?”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她脊背一僵,已有冷汗滲出。
然而依舊徐徐轉了身子,對上一雙鳳目。
那鳳目流光轉輝,竟是有著說不出的驚喜和激動,卻強自壓下,隻一瞬不瞬的看她。
“太子……”
宇文玄晟微微一笑,竟還是當初的風流模樣,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沉鬱:“太子?這個稱呼……久違了……”
他的語氣頗有些失落的感慨,然而即便如此,蘇錦翎依然往後退了一步。
他仿佛絲毫不介意:“當年三皇兄不是教你不少時日嗎?就是這等成果?也不比我高明多少嘛。”
他笑了,笑容是蘇錦翎從未見過的明朗和煦,還有幾分迷茫,似是對過去的回憶,連語氣也沒有了以往的驕縱與目中無人,而且他稱呼的是“三皇兄”,而不是冰冷生硬的“文定王”……
她也不由想起那段雲淡風輕的日子,想起那個雲淡風輕的人。多年不見,想來婉兒也長成大姑娘了。
“我隻聽說教裏得了個重要人物,卻不想是你。”目光轉向她,又移至她護在小腹上的手,眼神一黯,卻是唇角微勾:“宇文玄逸的?”
這句又恢複了不友好,蘇錦翎不禁再次提高警惕。
“別擔心,不管怎樣,我也是孩子的皇叔,今後還要看著他長大呢……”
蘇錦翎頓時心驚,莫非她真的永遠離不開這裏了嗎?
“而且,這個孩子還是你的。”他低語,蘇錦翎沒有聽清,卻見他忽的大笑:“哈哈,想不到我是見到這個孩子出生的第一人。宇文玄逸,此番你可是輸給我了!來,孩子,先叫聲皇叔聽聽……”
蘇錦翎皺了皺眉,忽然道:“太子殿下是如何來到的奉仙教?”
宇文玄晟袖子一甩,負手身後,又恢複了曾經的乖戾:“宇文玄逸沒有告訴你嗎?”
宇文玄逸當時隻不過說宇文玄蒼發現太子密謀搶班奪權,且與南臨妖人勾結,後又被南臨妖人救走。
這場風波中,宇文玄逸似隻是個配角,而今宇文玄晟卻出現在這,是不是說南臨妖人與奉仙教有著某種關聯?
宇文玄晟看出她心中疑慮,冷笑:“不錯,南臨與奉仙教相依相存。南臨國主病入膏肓,卻一直不肯咽氣,全憑身為國師的教主拿妖術吊著,以致太子無法繼位,整個南臨就可任他為所欲為,隻不過他的誌向並不在此。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唇角微勾:“還記得奉儀門石牆上那些刀劍之傷嗎?那一戰後,當時身為皇子的父皇因為與兵士一起浴血奮戰,威望陡升。第二年,皇祖父廢了太子,立父皇為儲君。而教主,就是當年的戾弶太子——宇文容揚……”
“什麽?”蘇錦翎大驚失色,終於明白段戾揚那句“我隻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究竟所為何意。
“當年父皇新為太子,而皇祖父又日趨衰弱,他便尋了個借口將前太子逐出宮廷,又派人追殺。可能是他命不該絕吧,殺手臨時變卦,隻將他丟到南臨的荒蕪之地自生自滅。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宇文玄晟的唇邊忽然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大概是覺得我與他命運相似,才想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蘇錦翎不禁想笑,若當真能拿回失而複得的東西,段戾揚怎會拱手相讓?太子的腦子果真同以前一樣不清不楚。
“不過我也知道,將來事成,他定是要攝政成為權臣,讓我當個傀儡皇帝,可是我不會讓他得逞的!現在隻差個時機,一旦父皇新立太子,這邊就揭竿而起,匡扶正義……”
蘇錦翎驀地笑出聲來。
宇文玄晟正在暢想美好未來,冷不防被打斷,不由惱怒:“你笑什麽?”
蘇錦翎收起笑意,斜睨著太子:“敢問太子殿下可知和氏璧的傳說?”
“你想聽?”
宇文玄晟發現淪落到今天此等地步唯一的好處是蘇錦翎肯聽他多講幾句話,立即興致勃勃道:“許久以前,有個琢玉能手得到一塊璞玉,先後將它獻給兩任國主,卻都因被認定是一塊石頭而被砍去雙腳。他抱著璞玉痛哭了三天三夜,淚斷成血。第三任國主感其誠心,命人剖開這塊璞玉,果見稀世之玉,遂命名為和氏璧。”
“太子殿下果真博學,講得真精彩,但不知太子殿下是否知道這個傳說寓意為何?”
“自是諷刺某些人有眼無珠,自以為是!”
此話很是憤憤不平,自是心有所感。
蘇錦翎微微一笑:“我倒不這麽覺得。明明是個寶物,落在昏庸者的手裏是暴殄天物,然若落在賢能者手裏,卻能大放異彩。”
“你說我昏庸?”
“太子覺得呢?”
宇文玄晟亦非當日可呼風喚雨的人物,蘇錦翎便沒有以往那般忌憚他,當然,她也不敢保證宇文玄晟若是激動起來會將她如何,隻不過他現在亦要仰人鼻息,怕也不敢輕舉妄動。
宇文玄晟一瞬不瞬的盯了蘇錦翎半天,但見蘇錦翎亦是毫不畏懼的回視他,不禁笑了,笑意苦澀:“錦翎,你覺得太子是什麽?下一任的皇位繼承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風光無限?”
他搖頭:“你錯了。太子,是天下最難的人!你精進了,那些覬覦這個位子的人就覺得你很危險,想方設法的陷害你;你荒廢了,他們又要說你昏庸,要取而代之。你就像個靶子,無論戳在哪,那些箭無論直的斜的都要射向你。而因為你是太子,是國之根本,必須要受到保護,所以不能臨戰對敵,因為隨時會有危險,於是也就無甚功業。那麽就在朝堂上出力吧,可是皇上活著,你能建什麽功立什麽業?你出彩了,又有人要說你圖謀不軌,有搶班奪權之嫌,遭人詬病。而一個太子要想成為皇上,必須得等那個位子空出來。怎麽空?禪讓?高高在上那麽久,誰願頃刻間將大權拱手送人?那麽就隻能等著……嗬嗬,如果有人虎視眈眈的等你死掉好奪你的寶貝,你是什麽感覺?就是父子,也不得不防啊……”
蘇錦翎不禁怔住了。
看著他飲悲含恨,忽覺,原來不管是怎樣的風光,背後都是一捧心酸。她也曾說過一張紙不可能隻有正麵而沒有背麵,怎麽對於他,就忘了呢?或許是他的不良記錄太過深入心底,所以才忽略了他的苦衷吧。
宇文玄晟正攥緊了拳強壓悲慟,忽見眼前出現了一方素帕。
他眼底一熱,驟然有將身邊人擁入懷中的衝動,可見蘇錦翎又警醒的退了一步,他隻有苦笑,接過帕子,輕輕揉撚著:“我曾想過你我會相遇,卻不想,是今天這樣的場景。”
歎了口氣,由衷道:“若是隻有這般才能讓你我相遇,也不失為一件樂事。這些話,我是頭回跟人講。今天,我很高興。”
或許隻有褪盡鉛華才能讓人更清楚的看清自己,正視他人。
蘇錦翎有些感慨,倒也不覺得他像以往那般討厭了。
有時,人總是因為處在一定的位置上才去做與之相應的事,有些事或許並非自己所願,而是太多的環境讓他沒法不如此。是保護,也是種宣泄,然而終究誤入歧途,以致害人害己。
其實現在,她也很快樂。雖然與宇文玄晟有太多的過節,然而他畢竟是自己在這個陌生環境中唯一熟悉的人。
“你站了這麽久,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宇文玄晟打量她即便陽春三月也不肯卸下的貂絨披風,皺了皺眉:“你的畏寒之症還沒好嗎?這裏條件也不行。你先忍著,等我執掌天下,一定要為你尋最好的大夫醫治……”
不管怎樣,她雖同情宇文玄晟,但依然認定他不會是個好君主,而且現在還有段戾揚……他們不過是彼此利用,而宇文玄晟必定鬥不過他。
即便是波詭雲譎的宮廷,然而多年的養尊處優又怎敵得上積壓了幾十載的仇恨以及報仇雪恨的決心?
況且她注意到,即便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宇文玄晟依然稱親手下詔廢了他的景元帝為“父皇”,神情亦有些許依賴和懷念,注定他不會是個心狠手辣之人。
如此看來,當年的“搶班奪權”怕也是奉仙教人唆使,又或者不過是宇文玄蒼意圖扳倒太子的手段。
而段戾揚的陰險狠絕她是親眼目睹,宇文玄晟又豈會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