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翎,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他心下微痛,表麵依然笑意微微。
“真是越看越像呢。”瑞王妃見宇文玄逸唇角銜笑,頓時喜不自勝:“這位姑娘叫柳可心,是福梁郡守柳衡的侄女,剛到帝京沒多久。她一直仰慕六弟賢明仁厚,聽聞弟妹要辦個‘群芳宴’,就央著我來拜訪一下王爺和王妃,豈料和弟妹一見如故,方才聊得正開心,當真是可心可意呢。是不是啊,弟妹?”
瑞王妃刻意點明今日之事可是與自己無關,全是蘇錦翎的安排,亦是想說明蘇錦翎已不再限製他納妾,而且已圈定了目標,當然,這目標是否可心還是要他親自決定。
蘇錦翎含笑看向這邊,卻仿佛沒有看到宇文玄逸般點點頭,轉瞬又垂下眸子。
“既是如此,各位不妨留下來吃個便飯。王妃,可是準備妥當了?”
蘇錦翎此刻才望向他,神色已是波瀾不驚:“隻等著王爺回來了。”
言罷,就吩咐下人傳膳。
“慢著!”宇文玄逸淡淡一笑:“在屋裏用膳太悶了些。本王從外麵回來,見天色晴好,不如將宴席擺至停雲苑如何?那裏正是瓊花盛放,於花下淺斟慢酌並有絲竹相伴,豈不美哉?”
眾人皆稱妙,然後睇向蘇錦翎。
蘇錦翎自是沒有異議,隻是停雲苑……
為什麽要在停雲苑呢?
相接的目光中,她仿佛在他眸中拾得一絲惱怒,一絲痛楚,然而轉瞬不見,因為柳可心已經施施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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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酒佳肴,輕歌曼舞……
除卻這些,那堆珠砌玉的枝頭,那紛繁飄落的花瓣,一如多年前的瓊花林,隻是那個清新的春日,已是昔年畫卷,那個滿懷心事唇銜淡笑的翩翩君子,那個懵懂卻又半知半解的小宮女,亦不再是曾經的他與她。
仿若落雪的花瓣翩躚間,嬌豔的綾羅如一朵朵含芳搖放的鮮花,少女的體香,胭脂的甜鬱,氤氳在幽幽的花香中,又伴著陣陣銀鈴般的笑語,此刻的停雲苑如同仙境。
宇文玄逸攜蘇錦翎坐在首席,眾女分兩列而坐。其中柳可心就坐在宇文玄逸下首,已似昭示了未來的身份。
她有些嬌羞,有些不可置信,又難免流露出誌得意滿,於是惹來無數嫉恨的目光,卻又掠過她,換作期待與含情脈脈,睇向那冰藍的身影。
如雪似玉的瓊花下,那豐姿清雋之人如同飄落凡間的雲中君子,豐神俊逸,天下無匹。
他意態閑散的倚在桌邊,幾縷散發被風銜著,十分隨意的拂過麵龐……眼角……眉梢……是那麽的優雅風流。
優美得要命的手拈了琥珀雕花酒盅,對著眾人遙遙一敬,唇角僅是微微一翹,但已動人心魄,牽人神魂。而那雙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好像柔情萬種,又好像隱著千年冰雪,好像在看著自己,又好像是越過自己望向別處,卻猶如有什麽魔力般讓人移不開眼目,並產生無限聯想,譬如幻想他身邊的那個幾乎要淡入落英中的人忽然換成了自己……
當然,即便沒有如此福氣,隻要能陪在這樣的人物身邊,偶爾得他一顧,亦是得償所願了。
然而想歸想,人的欲望一旦開了個口子,便會瀉下滔滔洪流。
此番雖是清寧王妃設宴,雖是得了清寧王妃的默許,可是人家端端的坐在那,她們也不好行動,隻拿眼神不斷的暗送秋波。若是眼神可有實質,清寧王的身邊便要結了好幾重網了。
蘇錦翎自是識趣的,隻稱林間偏寒,需要加衣,便離席而去。
宇文玄逸也未留她,僅淡淡的囑了下人一句“小心伺候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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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翎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的暖玉生香閣。
初夏已是微熱,暖玉生香閣更是暖意叢生,可是即便關了所有的窗子,依然覺得陰冷。
她縮在床上,裹著錦被不住的打顫。
酸澀一次次的湧上喉間,湧上眼底,卻無論如何也掉不下來。
原來連淚都被凍住了。
閉了眼,歎息顫顫的遊出唇邊。
今日在林中,宇文玄逸也算對她嗬護有加,可是那態度帶著明顯的疏離,是不折不扣的相敬如賓。而且,她離去時故意使了心思……既是要“加衣”,為什麽偏要親自折返而非差遣下人?而他……他是那樣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又是那樣的心細如發,又如何想不到這些?
是從心底的疏遠,還是果真一時思慮不周?亦或者,他已厭倦了這些日子喜怒無常沒事找事的她,而眼前的青春容顏笑靨如花更令人賞心悅目?
然而不管怎樣,不都證明她已經成功了嗎?她不就是要達到這樣的目的嗎?
可是心裏為什麽會這樣難受?空翠堂中,他扶住柳可心的那隻手……一同前往停雲苑時,柳可心就在他的身側,二人不時言語,柳可心便垂眸嬌笑……他舉杯遙敬,目光溫和的掠過眾人,更落在柳可心身上。柳可心抬了頭,神色嬌羞,眼底滿是愛慕與悸動……
心仿佛比蠱蟲反噬還要痛。
而且她已離開多時,他不但自己沒有回來,亦沒有遣人來尋她或打聽她是否安好,周遭也靜悄悄的,沒有席散的動靜,這是不是說……
她捂住胸口,想必內裏已是鮮血淋漓了吧。
許久許久之前,還是在她初初加入王府的時候,麵對各方勢力呈上的美人圖,她曾經想過,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他柔軟的目光裏不再有她,他懷裏所抱的人不再是她,那些溫存的話隻說與別人聽,而他的心裏會住進另外的人……
僅是想一想,已是手足冰涼,而這一切即將發生在眼前,還是她親手安排的,那個柳可心亦是她細心挑選,她是那麽的像她……
或許過了今夜,她便可取代了她,成為他心中的人……
她忽然跳下床,她要去找他,要告訴他真相,即便她死了,也不要他誤會她,然後……
然後他會怎樣?
她頹然的倒在地上,聽著窗外風鈴叮叮……
如今隻有你在陪我了……
她倚在牆角,無神的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切。
她就要離開了……
她沒想到會這麽快。
曾經的她,是那麽的想要一個孩子。可若真有了孩子,現在的她一定更舍不得離開。可是沒有孩子,除了信兒,還有誰能代替自己陪在他身邊?不過也好,萬一他娶了別的女人,怕是又要擔心新王妃對孩子不好,所以沒有孩子還是好的。
原來老天早就給她安排好了,她是不是應該充滿感激呢?
所以,她盡可以“無牽無掛”的離開。
可是接下來,她要去哪?
但不管去哪,她一定要找到一個人……
段戾揚!
就是他,先是毀了瑜妃,現在又毀了她,她每一分的痛楚……蠱蟲噬心之痛,擔心玄逸受害之痛,不得不與玄逸分離之痛,都是拜他所賜!她每痛上一分,就對他恨上十分。
她怎麽那麽後悔當初竟然阻止宇文玄逸去殺他?!
若是可以,今日的一切皆可避免!
是他,讓玄逸因為自己而得罪了重臣。
是他,讓自己在就要接近希望之巔時狠狠的跌了下來,不得不清醒而恐懼的麵對生離死別。
不過是一個瞬間,不過是實踐一個諾言,而且她雖憎惡他,也不能不感激他對腹中孩子的關愛……當然,那怕是他對個人私欲的關愛,卻不想改變了她的命運。
她頭一回發覺竟有人是如此該死,讓人恨不能親手殺了他!
閉了眼,抓著裙裾的手死死攥緊。
然而隻是一會,便鬆了開來。
同心結已是發作三次了,她隻覺一次比一次虛弱,就連走路都好像踩著棉花,不得不調動所有的精神以防別人看出破綻,卻更消耗精力。今日她已是強撐著陪那群人周旋半日,回來後又是傷心又是絕望更是憤怒,終於耗費了最後的氣力。這樣下去,怕是沒有離開王府就先死掉了,又何談什麽報仇?
這會的她甚至連生氣也沒有力氣了。
那張舒服的大床就前方,可是她現在連看上一眼都是奢望,因為眼皮不可遏止的垂下來,神誌不可遏止的沉下去……
睡意海浪般的托起了她,包圍了她,又淹沒了她……
其實睡著了是件挺幸福的事,什麽也不用想了……
一忽是當年的瓊花林,那個如玉君子坐在紫藤秋千上,對她說……本王何懼如此?即便如此,亦是心甘情願!
一忽是今日的停雲苑,他輕拈玉盞,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若有若無的睇向柳可心……
交雜的碎片,一浪又一浪,向她襲來,再一層又一層,將她浸透。
在徹底沉入海底的瞬間,她好像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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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霍然被推開……
“錦翎……錦翎,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