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到臨頭,他又猶豫了。
在無法套出“同心結”的解法之前,隻有他才是暫緩她痛楚的解藥,若是她得知他在已清楚真相的情況下為她解毒,心裏怕是又要添上一層沉重吧,而萬一……他果真為此有什麽閃失,她是不是更要難過?而且,一旦捅破這層窗紙,她怕是更要防著他,他若是想有所“行動”定會多有不便,依她現在的固執,為了免除“後患”,把他關起來也說不定……
他左思右想了許久,終於決定暫時配合她“隱瞞”下去,隻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開,否則她一向心事重,同心結已是難解,再添了別的病就不好了。
於是他安置好一切後方回到府中,準備好生安慰她,卻不想……
他真希望是自己的錯覺……蘇錦翎怎麽會這樣算計他?可是她真的做了。
那一刻,無比憤怒!
“我本以為你是悔過自新了,結果是變本加厲!”他恨恨的撞擊著她:“你是不是氣死我就開心了?”
一個“死”字將她從迷亂中驚醒,她驚慌抱住他:“我不要你死,玄逸,你不能死……”
他抱緊了她,吻著她眼角的淚:“我也不要你死……”
這怕是記憶中最激烈最痛苦的一場歡愛吧。
瘋狂排山倒海般襲來,衝毀了一切,以至於蘇錦翎不清楚自己是否聽到這樣一句話,隻是當浪潮漸漸平息,感覺他的吻溫柔的點在她的鬢角……眼睛……鼻尖……唇瓣……勾了她冰涼的小舌輕輕吮吸……
她忽的抱住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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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為了表示自己安然無恙,且精神飽滿,體力充沛,無需任何人擔憂,宇文玄逸起床後便到院子裏練起了劍。
暖玉生香閣的窗子關著,可是他知道蘇錦翎正躲在裏麵觀察他,於是更加把手中長劍舞得行雲流水,虹光四溢。
府中人極少見他練功,而今忽然看到自家王爺一大清早的拿著把劍滿院子的飛來飛去,不覺停住腳步,圍成個圈子,興奮叫好。再見王爺即便再怎麽飛也不離開暖玉生香閣,且那窗子裏有個人影一直若有若無的晃,於是心下了然,叫好聲更嘹亮了些,連巴掌都拍腫了。
過了一陣,宇文玄逸看見何齡泰果然背著藥箱顛顛的來了。似是趕得急,即便在初夏微涼的清晨,稀疏的胡須上也掛了幾點汗珠。
出來匆忙,帕子也忘了帶,隻得拿袖子抹了抹,匆匆給他行了禮,便進暖玉生香閣給蘇錦翎診脈。
沒一會又出來了:“王爺,請容在下……”
宇文玄逸收了劍,大大方方的伸出腕子。
即便不回頭,也知蘇錦翎定是在緊張的關注這邊。
何齡泰收回指,再次行禮,似是耳背般放大音量,將清寧王的身體狀況大大誇讚一番。
然後又進了暖玉生香閣。
宇文玄逸擦著寶劍,意態閑適。
他絲毫不擔心房裏的事,因為那番話原本就是他教何齡泰說的。
果然,早膳的時候,蘇錦翎的臉色輕鬆了許多,看向他的目光也恢複了幾分往日的含情脈脈,不過仍有些緊張。
他裝作無覺,隻是見她那般小心,心裏難免發澀。
他咽下歎息,為她舀了一勺紅棗蓮子羹。
眾人見王爺王妃和好如初,都跟著鬆了口氣。
可是偏有人不讓人消停,下人來報,昨夜被送出府的柳可心哭哭啼啼的來了,說是昨夜在王府失了清白,請求王妃為她做主。
下人還戰戰兢兢的呈上一隻紅絨錦盒。
打開……
是一方素錦,上麵幾點血痕。
蘇錦翎當即白了臉色。
媚香雖不敵拈香一縷魂,可是……
當時她是怕柳可心會像徐若溪般傷得厲害,才沒有動用後者,不過媚香的效力也非同一般。
是宇文玄逸神智錯亂忘記了自己做過的事,還是為了讓她安心而故意欺瞞,亦或是柳可心效仿徐若溪借題發揮以假亂真?
為了達到陪在心上人身邊的目的,女人便隻會用這一種手段嗎?
她已是想不明白。
她有些暈暈的,好像那碗蓮子羹倒進了腦子裏,以致於眼前氤氳著霧氣,看什麽都不甚清楚。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這樣,這不就是她一手安排的嗎?她不是還在擔心計劃能否成功嗎?而柳可心……果真沒有讓她“失望”!不,或許沒有讓她“失望”的是身邊這個人吧。
搭在桌邊手被人緊緊一握:“錦翎,你相信我嗎?”
她望向他,不知該說什麽。
她已是做了決定的,可是她的決定經常被他動搖,尤其是昨夜……剛剛太醫也說他身體無恙,這是不是說……或許她的病症終是與瑜妃有所不同,亦或許瑜妃也不清楚自己的病是不是與蠱毒有關,更或許她得的不過是類似“同心結”的怪病……
希望再次冉冉升起,雖然她也知道這樣的自欺欺人有多可笑,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她舍不得他啊。
他們在一起不過生活了短短五年,期間又多有別離。這段日子她反複串聯起二人從初識到現在的所有,隻覺她擁有的太少太少。而她已是時日不多,最後一刻為什麽不能守在他身邊呢?就讓留在這一世的最後一點記憶……是他。
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渴求,然而臨到最後,隻剩一個小小的心願,為什麽不能得到滿足呢?
而且,她想看到他因為她的離去而難過。當然,這絕對違背了她的初衷,可是她希望他忘不了她,這會讓她覺得她所受的罪也不那麽苦了。
她是自私,這種自私隨著身體的虛弱愈發嚴重,她好怕一覺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而不管她是否願意,她終究失去了他。
昨夜,她哭著哭著就睡了過去,醒來時,他的懷抱正暖暖的護著她,有清寒的杜若之香沁入心脾,就像無數個往日。
於是,她重新閉上眼睛……
就讓她逃避一會吧,逃避她不想麵對的現實。
她好希望最近的一切隻是個噩夢,這樣的噩夢做多少個都無所謂,隻要能醒過來。
惜晴那句“噩夢總比美夢強”說得多好啊。
最近她睡得太多,有時即便在走路,一步之間,已似睡了一覺。於是,她經常覺得醒與夢就像停雲苑明暗交錯的花影,而她則是從一個夢走進了另一個夢,那麽現在,她是夢是醒?她即將走進的,是美夢還是噩夢?
“錦翎,你相信我嗎?”他再次問道。
昨夜,她摟住自己大哭一場。
自蠱毒發作,她沒有掉過一滴淚,那淚總是含在眼角,又竭力垂眸遮擋,讓人看著心痛。
而此刻,她像個無助的孩子,哭得壓抑,又聲嘶力竭。
他也不打算安慰她。
她最近受了太多的委屈,忍了太多的苦,就讓她盡情發泄一下吧。
可是沒一會,她便睡了過去。
睡夢中依然在抽噎,眉心緊蹙,有著太多放不下的心事。
她緊緊的偎在他懷裏,手臂亦緊緊的環著他的腰……曾有無數個夜晚,她亦是這般粘著他,無視他故作的無奈與歎息,隻抬起眸子調皮對他,一字一頓的堅定說道:“你是我的!”
這是她最簡潔最幹脆的宣布主權的方式,野蠻又霸道。
可是他喜歡。
隻是現在,因為這意外的災難,她不打算要他了。
她以為這樣很高尚嗎?她以為他會感激她嗎?她是不是想等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然後看著他的痛不欲生就滿足了?
她怎麽可以這麽自私?!
他恨恨咬了她一口,聽著她不滿的咕噥一聲方把她緊緊摟在懷裏。
“你也是我的……”他輕聲道:“我不會讓你被任何人奪走,包括死亡!錦翎,再堅持一段時日,我一定會為你解了這‘同心結’!”
其實若是可以去“福地洞天”,一切煩惱皆可迎刃而解。
隻是“福地洞天”不肯接受她,而且他故地重遊,也沒有再遇見廣陵王。
當然,他還有別的法子,隻是要離開她很久。而她自從奉仙教回來,就學會了自作主張,他不敢想自己不在的時候她會弄出什麽“亂子”,沒準人都不見了蹤影,不過他最擔心的還是她的身體,他怕他還沒有回來,她就……
所以,縱然再不願,也不能不說,段戾揚是最迫近的希望。隻是真的要為了蠱毒的解法而弑君謀父嗎?
宇文玄蒼也不能獨立承擔這樣的風險與罪名,所以才會找他商量。
為了蘇錦翎,他們這是第幾次聯手了?
隻是此番事關重大,僅憑他二人,怕是……
唯今之計,是先穩住蘇錦翎,一麵謀劃,一麵等待宇文玄桓的消息。
可是……她還能堅持多久呢?
他看她睡得沉重……她一向多思少眠,極難有睡得這般無知無覺的時候,他甚至想,若隻是這樣睡著,沒有痛苦也好,隻是不要離開他,讓他天天看著她,也是莫大的欣慰了。
可他是多麽希望她能回到從前的健康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