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覺歎息……錦翎,讓你嫁給我是不是錯了?這些年,瑣事不斷,又令你擔驚受怕,而今還遭了這無妄之災……若是可以,我真想替你受這份罪……
清晨時,他知道她醒了,卻是假裝熟睡,窩在他懷裏偷享難得的安寧。
他也故作無知,隻聞著她發間的幽香,仿佛又回到了新婚初時的心照不宣。
錦翎,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的一切即將重新開始?就像柳可心,竟也拿出了徐若溪的手段。上次我錯過了,結果讓你受了多年的委屈,而這回,我不會再讓你孤軍奮戰。
他牽起她的手,往門外便走。
蘇錦翎卻轉了身。
此事因她而起,她雖然急於知道真相,可是要她如何麵對?萬一真的是宇文玄逸……
然而宇文玄逸卻不肯放過他,他將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也不管她是否掙紮,隻向著大門走去。
門口已是一團熱鬧,柳可心哭得梨花帶雨,發髻歪到一邊,散落在肩上的幾縷亂發正瑟瑟發抖,更顯得她弱不禁風,楚楚可憐。圍觀者則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蘇錦翎甫一搭眼,便覺回到了幾年前……同樣的季節,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手段……
“王妃,你要為可心做主啊,王爺他昨夜……”柳可心哭得泣不成聲。
“本王昨夜怎麽了?”宇文玄逸搶在蘇錦翎前麵,語氣閑淡,似是在看一出好戲。
“王爺,你……”柳可心受驚如風雨中的小鳥,又羞澀難言,隻拿菱花帕子捂了唇,卻止不住哭聲,整個人顫抖得要滴出水來。
可是再無人發問,她哭了半天,隻得自己開口:“可心……已是王爺的人了……”
人群轟的一聲。
雖然即便此女子不說,眼前狀況也容不得他們不把事情往那個方向聯想,然而當真聽她親口說出來,那滿腔的興奮終於得了肯定,噴湧而出。
蘇錦翎的指尖霎時冰涼。
若是昨夜之事成了,她自不會虧待了柳可心,到時娶她過門,兩家皆是風光,可是人偏生被宇文玄逸送走了。
送走便送走吧,偏生柳可心又不死心……且不管宇文玄逸是否真的做了什麽,眼下這團亂……他的聲名……都是她,竟將事情弄到這種地步。
曾經,是徐若溪陷他於不義,今日卻是換作了她……
她剛要開口,卻覺腦後一麻,張了張嘴,竟是發不出聲音。
宇文玄逸收了手,唇角銜上詭計得逞的笑意,妖蠱非常,頓令柳可心哭聲一滯,目眩神迷。
“本王隻問你,你當真是本王的人了?”
“是……”柳可心含羞低頭。
“那……你看本王可是看得清楚?”
“王爺將可心看得仔細,可心自是將王爺看得清楚……”
此女回話如此大膽,令人群當即再次混亂。
柳可心垂了眸子,卻難掩喜色。
“本王身上的刀傷,你可也看得清楚了?”
蘇錦翎猛的抬了眸子,睇向宇文玄逸。
柳可心神色一怔,然而反應迅捷:“昨夜燈光昏暗,可心有點……”
“你剛剛不是還說看得很清楚嗎?”宇文玄逸笑意不變:“不過本王的刀傷即便不用燈光亦可‘感觸頗深’。你既是與本王有了肌膚之親,可知本王傷在哪?傷了幾處?長短如何?深淺如何?”
柳可心咬了唇,額間滲出細密的汗珠。
“本王也不為難你,若是你答得出前兩問,本王立即遣人去府上提親,並奏請皇上封你為夫人!”
這絕對是天大的誘惑!
可即便隻是兩問,若是答錯了……
她努力回憶關於清寧王的一切,然而她所知的,與其他青春少艾的女子所談論的皆是他的風光,不過他曾多次披甲上陣,應也是負傷無數,隻是……
她看著他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冰藍衣袍,咬了咬牙:“王爺傷在……肩上……”
瞥見他笑了,忙改口:“是前胸……”
再改口:“後背……”
但要再更改時,卻見那人笑得更加魅惑,他甚至微傾了身子,似是要欣賞她的如花美貌,語聲輕輕好似催眠:“到底是哪?”
她橫了心:“可心昨夜太過緊張,有點記不清楚了……”
宇文玄逸忽然大笑:“的確是記不清,不過本王不妨告訴你……”
蘇錦翎來不及阻擋,便見他隨手一拂,衣襟霎時劃開兩半,露出縱橫交錯的累累傷痕。
柳可心當即驚叫一聲,險些癱倒在地。
眾人皆倒吸了口冷氣。
他們沒有想到表麵上這樣一個光鮮亮麗風華絕代的人物內裏竟是這般……慘不忍睹。
那些傷疤,層層複層層,覆蓋了目力所及之處,還在往衣褶處延伸。它們有的堆疊,有的凹陷,完全扭曲了原有的肌理紋路,仿佛是被厲風掃過的戈壁,如此猙獰,如此恐怖。
“如今可是看清楚了?本王到底傷在哪?”他冷笑:“你可願與這樣的人同床共枕?若是願意,本王現在就迎你過門!”
柳可心哆嗦著,說不出一句。
這一幕太震驚了。他傷得那麽重,那麽多,密密麻麻,無一處完好的皮膚,且不說摸上去會很恐怖,會不會連那個地方也……眾人傳言再怎麽熱鬧,也不可能說出那種事嘛。怪不得昨天看到她的臉就跑了,定是不想被別人發現他已經……蘇錦翎,我就知道你沒這麽好心!
然而若將王妃這個身份與這件事相比……不行,這件事太過重大,她需要時間思考……
他卻笑了,握住蘇錦翎的手,望向她,眸底深深,唇角溫軟:“原來隻有你不嫌棄本王……”
這些傷疤,昨夜她還細細撫過,似是隻要這樣,就能讓它們平複如初……
蘇錦翎急垂了眸子,卻止不住淚水滑落。
“柳姑娘,本王不妨提醒你,今天的戲,五年前就有人唱過。其實在來之前,你完全應該打聽一下她的下場如何!”
言罷,再不看她一眼,隻囑咐下人送她回去,自己則攬了蘇錦翎走回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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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剛轉過影壁,蘇錦翎就抱住了他。
他方解了她的穴,她的哭聲便淹沒了他。
這些傷疤,他從不示人。
他是風華傾世的清寧王,舉手投足,皆是悠然閑適,穿著打扮,亦簡單自在,毫無修飾。
可是隻有她知道,他是個多麽愛美的人。
衣物永遠是最愛的冰藍,雲錦坊每年隻出三匹,皆歸了他,又令最優秀的裁剪大師量身定做。樣式看似簡潔隨意,然而無一處不考究,無一處不精致。無論外衣中單,必須熨燙平整,不許人隨意折疊觸碰,且熏的是他最愛的杜若之香。
一日三換。若人在府外,也定會遣福祿壽喜送去衣物,容不得身上沾半星微塵,簡直達到了挑剔的地步。
府中珍稀寶物也不少,他也喜愛玉佩類的小玩意,卻隻是拿來欣賞,從不掛在身上。
他雖不說,蘇錦翎雖不問,可是她知道,清寧王是嫌這些物件配不上他的顏色,而且他已是那般俊美,何須俗物點綴?
而每當她笑眯眯的誇讚道,“老公,你真帥!”他都會微挑了眉,看似不以為意,唇角卻已流出得意。
但凡有一分光,便要發一分亮,極盡招搖。
記得初見之際,他衣襟虛掩,若隱若現的透著春色。其時她尚不知,那被遮蔽之處,已是傷痕累累。直到他遭了宇文玄緹的毒手,渾身傷疤遍布,才將那原本可於人前炫耀的一縷春色盡掩在衣襟之內。
新婚初始,二人心照不宣之際,他即便情動於衷,卻也不肯卸下衣物。初次歡愛,他亦是將自己包裹得嚴實,說是怕嚇到她,豈知那也是一種自卑?因為這樣一個瑰姿豔逸的人物,怎能容自己有半點瑕疵?而這滿身的瑕疵,又有多少是因她而致?
在人前,他隻願展示他的風流倜儻,笑若春風,仿佛無限風光,可是今天,他驟然將這滿目瘡痍曝於眾目睽睽之下。
人們心目中那個神仙樣的人物原來並不完美,關於他的一切風光,自此要被刻意覆上這些橫橫豎豎的驚悚,那些曾經的不為人知的苦難會被加上想象說不準還會添些額外之詞公之於眾,將他拉下高高的雲端……而這一切,皆是為了她。
在那一刻,那一道道傷疤仿佛刻在她的心上,深深淺淺,縱橫交錯,任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撫平。
她哭得幾乎背過氣去,他卻撫著她的背笑道:“現在姑娘們都被嚇跑了,你若是再不肯要我,我就真的要孤獨終老了……”
她掩著他的衣襟,抽噎道:“這本是我的,現在都被他們看光了……”
他大笑。
他要的就是她這句……他是她的,她亦是他的,永遠也不可能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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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似是打開了。
他送她回了暖玉生香閣,然後意氣風發的尋來福祿壽喜,再意氣風發的令人把福祿壽喜捆在凳子上,痛打了三十大板,打得福祿壽喜吱哇亂叫,皮開肉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