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她看了遺詔,隻她知道上麵寫的是誰的名字,皇上讓她去宣旨,人選已是呼之欲出。就算不是清寧王,隻要她說是,那就是,可她偏偏選了煜王……
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她那一下子送上的可就是天昊的江山。她怎麽不想著把這麽貴重的東西留給自己的夫君而是送了夫君的死對頭?清寧親王這些年的出生入死算是毀在這個女人的手裏了。
紅顏禍水啊!
要不他們現在能這麽提心吊膽?清寧親王多好個人呐!
皇上這麽長時間不肯立後,八成就是在等著她吧?可是這事不好辦啊,不管怎麽說,那是清寧王妃,天昊自古至今的帝王還沒有把兄弟媳婦據為己有的,當然,明麵的不敢,暗地裏……
莫非這段時間他們的努力都錯了方向?需要討好的人應該是清寧王妃?
此事容後再議,也或許他們都想錯了,宣昌帝冷漠淩厲,對女人的事一向不上心,不僅是皇後未立,就連他的母後——賢妃,也簡單的封了個太妃的稱號,竟不說晉封為太後,這是什麽道理?
百善孝為先,女人可以不顧,而生身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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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陽宮,依然簡單大氣,卻不無精細,像極了那個在裏麵住了近三十載的女人。
宇文玄蒼停在宮門前,狹眸微眯,似是在打量這座宮殿,又似是神遊天外。
一邊的小輪子拿袖子擦擦額角的汗,腰躬了又躬,再次堆了一臉笑:“皇上,您請……”
新皇自入主天欒城後,竟然沒有來瞧過自己的母後,連遣人問候都不曾,縱然公務繁忙,可這也……
下旨分封後宮時,也隻派了一個太監,簡單的說晉封賢妃娘娘為賢太妃,就再無下話。
這不合規矩啊。
按理,賢太妃是皇上的親生母親,理應封太後,怎麽倒少了一級?這差一級便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過皇上還是王爺的時候似是和賢太妃就不大親近,可是就算不親近,麵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否則讓史官怎麽寫?讓天下文人怎麽議論?
朝廷倒好說了,現在文武百官都被皇上給嚇得不敢說話,也不知皇上用了什麽法子。不過皇上那張臉看去就讓人怕怕的,雖然也生得俊美非凡,可是總麵無表情,總一身雪衣,他隻略略看上一眼就打哆嗦,然後就冒冷汗。
說起皇上這穿著,又是一奇。
九五之尊都是明黃服色,即便平日裏,也多是莊重吉祥的色彩,可皇上也隻在登基那日穿了九龍彩繡黃袍。
那龍紋是那玄色夾金線繡製的,金芒閃閃,袍襟下端繡江牙海水紋,正所謂“疆山萬裏”,綿延不絕。
當時,他躲在角落裏瞧了一眼,隻覺皇上不語不動,紫金冠冕上玉旒遮麵,掩去一切神色,卻氣勢逼人,果真是天威赫赫。
然而也隻那一日,現在不管上朝下朝,皆一襲雪袍,唯其上雲紋改作龍紋,行動間,麟閃須揚,灼灼逼人。且長發也不肯束起,依然以嵌藍寶的眉勒微攏,任其飄揚。
言官曾有提議,認為此舉太不合體統。
宣昌帝一如既往的默不作聲,隻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片刻後,言官竟然身若篩糠,昏厥在地。
自此,再無人敢提。
皇上實在是太可怕了,怪不得賢太妃即便不滿現在的封號,也生生的挺了半年之久。今日想要商議此事,又是打了想念兒子的名頭。其實本應是師傅來請皇上的,不過嚴順好像也怕皇上怕得要命,就將這“好活”給了他……
“皇上,太妃娘娘還在等著呢……”
他鼓起膽量,再次輕聲提醒。
皇上狀似無意的掃了他一眼,他隻覺胸口裏有什麽東西“咚”的一下躥到了嗓子眼。
好在這一下後,皇上終於開動腳步。
他急忙跟進去,心想,這一炷香的時間足足可要去他半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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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皇上來了。”
小輪子躬身上前。
“嗯,你退下吧。”賢太妃乜了他一眼。
小輪子施了禮,趕緊溜了。
母子二人相對,半晌無語,而自始至終,宇文玄蒼都沒有向賢太妃施禮請安。
“太妃找朕何事?”
“皇上請坐。”
宇文玄蒼看也沒看那檀木椅一眼:“若太妃隻是請朕過來坐坐,就不必了,朕還有公務纏身……”
“什麽公務?”賢太妃終於忍無可忍,猛一拍桌子:“你當了皇上,高高在上,竟是連母後都請不動你了嗎?”
“賢太妃何出此言?難道朕現在不是在太妃的雪陽宮?”
“你……”賢太妃氣結。
不過她深知今天找兒子來到底是為了什麽事,隻得壓下怒火。
“皇上最近可好?”
“太妃不是每日都遣人去打聽朕的消息?”
“我是關心你,縱然你心裏沒我這個母後。”
“太妃何出此言?”
“自進了門,便一口一個‘太妃’,你可還當我是你的母後?”賢太妃忍不住再次大怒。
“怎會?否則朕也不會百忙之中來探望太妃了……”
“哼,若是我不請,你怎肯來?”
“太妃可還有事?”
賢妃努力咽下怒火:“我聽內務府說,你自登基以來沒有招幸或行幸任何妃嬪?”
“朕忽然發現‘太妃’原是個很閑的差事……”
“宇文玄蒼!”賢太妃發現他這個兒子如今很有把她氣得暴跳如雷的本事:“臨幸妃嬪,開枝散葉是為君者的責任和義務!”
“既是為君者的責任和義務,太妃又要操什麽心呢?”
“你……”賢太妃語氣一滯,轉而笑了,依然慈愛,卻透著一股陰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那個女人……你永遠也得不到了!”
宇文玄蒼冷肅的神色不變,然而靜止的敞袖卻猛的一震。
賢太妃沒有忽略這一絲微妙,心中油然生出一縷快感。
她微展了眉心,神情更加端藹。
“太妃不提,此事朕倒要忘了。”
宇文玄蒼露出登基以來的第一個笑意,極淡,仿佛冰山折了日光,卻依然冰冷。
他目不斜視,隻似自言自語道:“有些帳,是要算一算了……”
賢太妃身邊的嚴順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憋了許久的汗,在這一刻涔涔而下。
賢太妃大怒:“宇文玄蒼,不要忘了你是怎麽當上的這個皇帝!”
“太妃是說遺詔嗎?”他微眯了眸子:“哪隻手?”
嚴順偷眼瞧了瞧賢太妃,頭低了低,不肯動。
“是這隻嗎?”宇文玄蒼斜睨著嚴順的右手。
嚴順頓覺這隻手依然脫離了自己的控製,不由自主的舉起來。
“是它燒了遺詔麽?”宇文玄蒼冷笑:“朕真不知你還有此等功夫!”
他微抬了下頷:“你們以為那遺詔上寫的是誰的名字?”
賢太妃和嚴順齊齊抬了眸子。
“你們太不了解她了……”他喟然長歎。
賢妃覺得話題扯得有點遠,而且這麽多年來,自宇文玄蒼娶了絡月郡主以來,二人還是初次這般提起那個女子。她知道兒子對蘇錦翎用情至深,否則也不可能用她來打擊他,現在想來有些後悔。
事情壓得越久,爆發越強烈,尤其是宇文玄蒼這種性子。
她不覺清了清嗓子:“玄蒼……”
“是這隻手嗎?”宇文玄蒼忽然轉了身子,袍擺掀起的風霎時讓六月的暑熱化為冰寒。
嚴順一個哆嗦,跪倒在地。
宇文玄蒼仿佛變成了一塊散發冷氣的極地寒冰,衣袂於無風的殿中微微飄擺,發梢亦在詭異舞動。
嚴順汗如雨下,自懷中掏出一把匕首,拿左手攥了。
匕首寒光刺目,在賢太妃的眼中瑟瑟發抖。
“玄蒼……”賢太妃厲喝。
“娘娘,”嚴順頭也未抬:“不必了。老奴早知會有今日,皇上已是對老奴寬宥了……”
手起刀落。
一隻手掉落在盛開著牡丹花的地毯上,還在痙攣般的跳動著。
賢太妃一聲驚叫,險些自椅子上掉下來。
嚴順捧著斷臂,血自指縫間汩汩而下。
他慘白著臉,對宇文玄蒼深深拜倒:“老奴謝皇上不殺之恩。”
宇文玄蒼看也沒看他一眼。
嚴順被人攙扶下去了。臨走,他回頭看了看那隻已然平靜的斷手……
就是這隻手,在肅剌暴|亂的那夜向當年的煜王揚了一包拈香一縷魂,以致煜王心愛的女子負氣嫁了他人,就這麽分離了七載。
他沒有忽略每每和宮覲見時,煜王落寞的神色,有意無意牽係著那個女子的目光,可是……
世間的事多奇怪啊,隻一個小小的意外,一切就都變了。而他,當年是那麽深受那個姑娘的信任和敬愛,卻是……
隻一隻手……的確,皇上對他太寬容了,而如今的寬容,怕也是為了她吧。
賢太妃看著嚴順離去的背影,餘驚未散:“你想對我做什麽?”
當年,若無她的指使,嚴順怎敢……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